他还记得曾说过的话,待他飞黄腾达,必以报那救命之恩。
谢义安独身回到了那山中的小村落,沈知意的房子很好找,顺着花香,那被花瓣簇拥的小木屋便是了。
那小院与他走的时候并无二样,想想也是,如今不过才过了一个多月而已,花树上花瓣落的差不多了,满地的芬芳,他一步步踏进,屋内正在忙活的女子听到动静忙出门查看,见他身着锦衣华服,器宇不凡的模样也是楞了一下,一时竟没认出。
“先生可有要事?”她疑惑的开口。
谢义安抬头看向她,他想给她一个真心的微笑,嘴角扯了扯,却怎么也笑不出来,只能作罢,开口喊道:“沈姑娘,在下,来报救命之恩。”
他这一开口,沈知意才想起是谁,“谢先生!”她惊讶了一下,仔细打量着,忍不住轻声一笑,“多日不见,谢先生也变了模样,小女子一时眼拙竟分辨不出。”不似那时的颓废沧桑,如今的他清冷俊逸,气宇轩扬,是个女子见了便会动心的模样。
但她不会。只因她心里,早已装了旁人了。
谢义安抬手对沈知意行了个礼,“当日事出有因,无奈乔庄隐瞒身份,还望姑娘莫要生气,在下,乃谢义安。”
谢义安,如今的敷文阁学士,太子身边的詹事,更是与辽国建交的功臣。这些事哪怕她久居深山也早有耳闻。难怪啊,沈知意心里苦笑一声。抬手作揖,“民女沈知意,见过谢大人。”
这一行礼,彻底隔开了他们的距离,沈知意明白,她不配,谢义安明白,他无心。
“沈姑娘乃谢某救命恩人,此次谢某前来也是为报救命之恩,沈姑娘有何要求尽可提出,谢某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他以为他可以不在意,他以为他可以全身而退,如今再见沈知意,见她对自己的生疏,他才恍然,自己失去的究竟是社么。
他真的后悔了。
沈知意最终也没能提出什么要求,只跟谢义安要了一个愿望,但那愿望,她却始终没有说出口。但谢义安却明白了。
夜半风冷,长街白雾,失落的身影再次走进了这条街道,白雾中两点金青色的明灯指引着他要去的地方。
谢义安是下定了决定才到了这里,他想了很久,或许官场真的不适合他,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几次险象环生,险些丧命,尤其经此一事,虽是还他清白,但幕后之人也不会放过他,这代表他以后还要继续与他们斗下去,他忽然感觉好累,这条路,他好似走不动了,也爬不动了,而对此他付出的,是自己的最真实的感情,只可惜他忽略了,维持一段关系最重要的,便是这最真实的感情,所以阿梁会背叛他,身边的人也会一一离他而去,到最后他却连那句喜欢都说不出口。
谢义安站在门前思索再三,才伸手推开了那扇门,门内的一切都没有改变,普通的药铺,柜台内怀抱狼崽的掌柜的和正从后面内阁出来的药师。
“我想,换回来。”踏进门之后,他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他抬头对着面前的二人开口道。
身着淡紫色衣裙的老板没有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倒是那药师,似乎早知晓他会回来,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柜台前对他微笑道:“很抱歉,药一旦服下,便无法逆转。这是当初您买药时便告知的事实。”
是啊,他还记得,而且他们也不是没有给过他机会,是他那时候没有珍稀,“是……”他低着头动了动唇瓣,迟疑了一下,“那若是买药呢?你们不是什么药都有么?我可再买药,买能让我付出真心的药,用什么交换都可以。”
药衍始终都是那副笑脸,在谢义安看来却是那样的扎眼,对啊,曾经何时,自己也是这么对那些人笑的,没有一点感情,只是一个皮囊的外表,“当然有,但客人要明白,感情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东西,你想买,但药价未必是你能承受的。而且结果也未必是好的,客人可有想清楚?”
听到药衍说未必会有好结果,谢义安忽然有些退缩了,但斟酌再三,还是问道:“药价为何?我的全部身家,我现在拥有的权势,尽数都可以。”
“服下的药无法逆转,故而您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无法收回,更无法用来交易,因为这是药带给您的,并非是您所有。”药衍微笑着解释,“而能交换感情的,只有感情,亦或者,灵魂。”
“什么!”谢义安惊吓的脸色一白,他如今已没了感情,那能交换的便只有灵魂,但灵魂……是何意?“交易灵魂?”
“意为,您的魂魄在您死后,将不入轮回,而是留在药铺,亦或者成为药引,或者滋养后院魂木的一缕魂魄。”药衍始终都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却让谢义安惊了一身的冷汗。
拿灵魂为药引,谢义安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头皮一阵发麻,他想起自己喝下的药剂,怕不是其中也有别人的魂魄掺入其中?谢义安苍白的脸色抬头看着二人,他很像吐,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腿软的险些摔下去,“你们……你们不是人……”他挣扎着惊恐着跑出了药铺,跑出了这条街道,直到街道消失他才回过神来,一层一层的冷汗往外渗,意识一黑便昏了过去。
此时此刻谢义安才真正明白,那药铺哪儿是什么真的为他们凡人排忧解难的仙人药铺,分明是地狱来的恶鬼,他们食人魂魄,引人入魔,是这个世上最可怕的。
药铺内的二人对谢义安的逃离并没有太多的表示,凌魑晚也始终没舍得抬头给一个眼神,低头轻抚着狼崽,随手翻过一页书,“你吓到他了。”
“但这也是事实。”药衍笑眯眯的回应道,眼中却是无尽的寒意。投机取巧的人啊,永远都是这样。
谢义安是被巡逻的守卫发现送回去的,但醒过来的谢义安却什么都不记得了,药铺,沈知意,一切与他仕途无关的,他全然都不记得了。此后的他变得更加可怕,更加无情,他成为了一个很好的工具,为这个国家,为皇上效命。
几年后皇上驾崩,有人趁机作乱,在谢义安的协助下,太子除叛乱,顺利登基,并一举将昔日政敌一一剿灭,唯一躲过去的便是那太师,他或许是早有预料,在当日事情败露之后不久便辞官归乡了,而谢义安,如今坐在了他的位子,辅佐新帝,成为那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而在那京城不远的山内村落,漂亮的村医终生未嫁,她每日都照常生活,只是闲暇时候,却喜欢坐在院内那棵花树下数着树上还未到凋零的花瓣,她那日戏言,等这树上的花开满九千九百九十九朵的时候,她再同他诉说自己的愿望。
为什么是九千九百九十九朵啊。因为那最后一朵,她送给了心里的那个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了。
直到几十年后,年迈的一国之相临死之前,手上都带着一串晶莹的珠串,珠子里封存着一朵永不凋谢的小花,有人问他这是何物?他思索半响才道:不记得了,只记得,应是重要的东西。
门前的风铃再次响动,药衍放下手中的药材起身相迎,来人有些疑惑的看了眼店前的牌匾,记忆一点点的复苏,他缓缓低下头,看着门内两个让他曾视为仙人又视为恶鬼的男女,沉默再三,还是选择走进药铺。
“若我以魂魄交易,来换取来世与她的缘分,可行?”他开口道。
“自然。”药衍点了点头,转身从身后内阁取出一个药瓶,“来世的账来世算,还是那句话,药一旦服下,便无法逆转,客人,可想好了?”
他看着那瓶药剂,默默点了点头,将药一饮而尽,曾经或许后悔过,今后也可能后悔,但即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悔也无法,或者说,后悔也是他自己选择的。
出门前,那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值得么?”
这次他听得仔细,扭头看着柜台前的凌魑晚,轻声笑了笑,“或许以后不值得,但起码这一刻,我认为的,便是值得的。”
或许这一刻的选择会影响到以后,但以后如何,却与这一刻无关。后悔也是以后的事,起码现在他做出选择的这一刻,是不后悔的。
凌魑晚垂下眸子细细念叨着这句话,曾经的她是否也是这么想的呢,哪怕强行轮回,带着罪孽和怨念,知道会给人带来不幸,知道会一生孤单寂寥,但仍旧那般选择,是有什么必须要去做的么?所以那一刻自己是不后悔的。
“为什么啊?”凌魑晚不解的问着,像是在问那早已离去的孤魂,又或者,是在问自己。
药衍转身看着凌魑晚的模样,轻声叹了口气,为什么?是啊,为什么啊,因为那时候,她还有必须要做的事,必须要还的债,只可惜这罪孽却只会越积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