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到底,对死亡的恐惧还是战胜了一切,在这个世上,死是最容易的,但也是最艰难的。更何况如果连活着都无所畏惧的话,怎可能还惧怕死亡啊。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吧,生在这样的时代,这样陈旧思想的家庭了,没勇气反抗,没勇气冲破,有的,只有随波逐流,顺其自然,她生来就不是为自己而活,而是为了那个家,为了能传宗接代的弟弟。所以,这一次也同以往一样,她选择了顺从,她没有拒绝的权力。
好在弟弟不是主谋,更不知晓那赃款的动向,加上她主动的‘投案自首’以及态度良好,故而减免刑法,最后只判了两年的刑期,两年,二十四个月,她在踏入牢狱的那一刻开始,却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轻松,或许对她而言,起码这半年内,他们不会再来找她了。
但到底,只有两年。两年后在她踏出牢狱的那一刻,那莫名的紧张和害怕再次袭上心头,两年来家人从未来见过她一面,或许这不是什么坏事,毕竟见到后第一句话肯定是要求她如何如何,稍有犹豫和拒绝便会遭到父亲的责骂和母亲的哭闹,白眼狼,不孝女,混账东西,自私自利,这些话语她早已经听腻了,造成了她几乎听到他们的一点动静就莫名的紧张害怕,她在恐惧着,精神高度紧张。如果可以,她真的很想永远都留在牢狱中,起码在这儿他们不会找她,更不用听到他们的动静,也就不用胆战心惊的过日子。
踏出牢狱,果然没见到他们啊。这种时候也自然不会有人来接她这种人得吧,那么,现在回家他们会以什么姿态面对自己呢?或者说,是否还愿意面对她这个‘作奸犯科,有辱门风’的女儿呢?
她自嘲的笑了笑,提起自己的行囊刚要离开,脚下却忽然滚出一颗球,撞在她脚上又弹开,她刚要低头去捡那球,紧接着便是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她抬头看去,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娃欢快的朝她跑来,到了脚边后捡起那颗球,两只小手明明都环抱不过来却还勉强的抱着转身跑开,身上的铃铛声随着他稚嫩的步子也一晃一晃的,发出清脆的声响,十分悦耳动听,她脸上难得出现了笑意,天真无邪的孩子,谁不喜欢呢。顺着孩子的目光,她看到了看似孩子家长的身影,逆着光看不清容貌,但身形挺拔俊朗,逆着光冲她笑着。
有时候萍水相逢的一个微笑,也会给深渊中的人莫名的暖阳,让人想急切的抓住那光芒,却也知晓,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烟火,或许眨个眼的功夫便消散了。有些人回去留恋那一瞬间的美好,而有些人,知晓留不住,便不会存有那虚幻的希望。
她背起包重新上路,重新,一步步踏入那让她压力深重却不可反抗的深渊,她别无选择,更没有勇气去选择,自小便被驯养调教的猛兽早已有了顺从之意,他们从不懂得何为反抗,被刻入骨子里的顺从让他们只能一辈子的臣服,人,亦是如此。
刚满三岁半的小家伙双手环抱着皮球,顺着家长的目光看着那个一步步远去的姐姐,歪着脑袋不知作何感想,他还太小了,所以并不能明白那看上去平凡的背影代表了什么,但耳濡目染的也知道,那个姐姐,有消不完的哀愁,有解不掉的烦忧。一双大手忽然从他腋下穿过,将他整个抱了起来,他忙空出一只手搂住了对方脖子,漂亮的眼眸还是盯着那离去的背影看着,直到那背影被人群吞噬。“好了,出来的时间够长了,咱们也该回去了,去跟巡捕大叔告别吧。”不知是否是缘分啊,他意外跟那晚问话的那巡警意外投缘。
“嗯,”小孩乖生的点了点头,口齿不清的催促着,“肥家……肥家,洁洁……造洁洁。”小孩挥舞着小手,显得十分兴奋,因为用药调养和药铺气息的滋养,小孩生长的很健康,不再是那般瘦瘦小小,已经跟同龄人一般,或许是凌魑晚一直养着,意外的粘着她。
药衍拿了个小孩的帽子扣在他头上,让他小小的一只看上去十分的可爱,街道上行人来往,一辆车从他们身边驶过,透过车窗小孩跟车内都人对上了视线,车没停下,小孩的目光却一直追随着那辆车的后车窗上的人影,不认识,却很熟悉。
车内的男人也是猛地一惊,不自觉的便呆愣的保持着看向窗外的动作,哪怕窗外已经没有他要看的身影了,一旁温婉的女子挽起他的胳膊,轻声的问道:“阿修?怎么了?在看什么啊?”
他被这话问的方才回神,摇了摇头,对着女人温和一笑,“没事,方才好似看到一个很久没见都熟人了,一闪而过,许是看错了也说不定。”那个孩子已经长那么大了么?纵使如今已经没了关系,纵使已经不认得了,但那血脉相连是不能骗人的,果然是一帮好人啊。
“阿嚏!阿嚏!”解忧药铺内,凌魑晚却莫名的打了两个喷嚏,有些费解,明明都不是人了,感受不到冷热疼痛,怎么还会因为受冷打喷嚏。不,她打喷嚏这件事本身就有些不对劲了。
“也有可能是有人在说老板坏话呢,”身后的离未嘻嘻哈哈的说道,拿着梳子帮凌魑晚梳着长发,然后挽出各种漂亮的发髻,“今天带这个吧,平常都只见老板穿旗袍,偶尔也试试洋装啊。”她拿起桌上的小礼帽在凌魑晚头上比划着。
凌魑晚没拒绝,她对穿衣打扮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舒适,蔽体就行。她从二楼看了眼对着街道的窗户,窗外已是一片橘红,已经是傍晚了,马上就是开门营业的时候,今夜,又有多少烦恼人要来,又有多少忧愁要解啊。
天色渐暗,街道上的热闹却不消停,夜生活对很多人才刚刚开始,但那热闹的气氛却蔓延不到他们这僻静又诡谲的小巷中来,夜间充满着白雾的小巷,传闻那是同往地府的街道,亦或者,那是百鬼欢愉的鬼市,凡人进入便回不来了。
巡夜的巡捕坐在药铺门口手捧着一杯热茶跟坐在门前的药衍聊着最近发生的事,离未靠在一旁手中一捧瓜子听得开心,时不时发出两声欢笑,已经夜深了,柜台内放着一个小木床,里面的小朋友已经熟睡了,毕竟还是小孩子啊,毕竟,他还是个人类啊。
“……我跟他们说了这里就是普普通通都,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人家药铺就为了避开白天的竞争才只在晚上接待急患,白雾也是起炉灶炼药煮药的原因,结果一个个不知从哪儿听的古怪传说,还硬是将这一快区域都化给我巡逻。”那巡捕在门前抱怨道。
药衍耸了耸肩,无奈一笑,“没办法,很多人就认定了传闻,我们也不好纠正,随他们去好了,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便好。正好你巡逻时路过也能有个落脚的地方偷一把懒不是。”
那巡捕不好意思的挠挠头,这话倒也没错,如今他可不是就在偷懒的么,“哎,你们是心大,换做旁人被这么传,定早就急了,说不定立马搬去别处也说不定,毕竟有着传闻,真有急患的只怕也不敢踏足了,就生怕进来一趟他们全得搭进去。”
“做生意嘛,求财不求气,何况是自己给自己找气,”要说不在意,倒不如说是故意的,毕竟如今没什么古时候的宵禁了,外面都是夜夜笙歌的年轻人,他们若在不低调些,还不知晓会惹来什么麻烦。“有生意来便做,没生意便不做,反正不愁吃穿便好。”
巡捕对他竖起大拇指,心中更加怀疑这药铺是否是那个富二代闲来无事开的,否则养着这么些人,没生意的时候难不成得饿死么?他的目光顺着不由自主的便看向店内坐在柜台内的那女子,今日她不似平常那般一身优雅旗袍,换了一身米色金边的小洋裙,长发也打成卷束起,落下的发尾垂在肩上,眼上还是带着那莫名白纱,虽只露了一半的容貌,但也让人心神不定,意乱情迷,连那舞厅最红的花魁都比不上她分号,只是,他来了这么多次,那女子却从未同他说过话,他至今连人家叫什么都不知道。
他正陷入自己的幻想中,忽然眼前一花,有什么白色的影子从他面前一闪而过,只留下一串清脆的铃铛声,让他回了神,“嗯?方才那是……?”
“嗯?”药衍明知故问的也跟着发出了疑惑,“怎么了么?”
“哦,没什么,可能是我眼花了,”他揉揉眼,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我也该走了,还要去别处巡逻呢,等以后有空再来,再见。”说罢,便起身拍了拍身后的土转身离去。
“再见,”药衍对着他的背影挥了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