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人消失在夜色中,药衍脸上的笑意也散去,起身走进屋内,离未一挥手将手中和地上的瓜子壳清理干净,随后拍了拍衣摆,等候着进门的客人。
不多时,白凛提着灯笼跳进屋内,身后跟上来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女人对面前忽然出现的药铺也有些诧异,脸上还挂着泪痕,不断抽泣着,头抬起看着面前药铺的牌匾,眼前被泪水模糊,伸手擦了两把眼泪,满眼的不解之意,她怎么就忽然到这里了?
“解忧药铺,药到病除,欢迎光临,客人请进。”门前的离未对着她微笑着抬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请问客人是寻医还是问药?什么药都可以,只要客人需要的。”
那女人愣愣的被迎进店门,进门后扫了了一眼店内,忽然意识到什么,“不,不了,我不买药,也不寻医,我……”她只是心里难受,所以夜半从家里逃了出来,却不知不觉的走进了这条充满了白雾的巷子失去了方向,好在看到有光便跟着过来了。
“客人看似是有心病忧愁,解忧药铺转为世人解决烦忧心病,故而您才会走进解忧药铺。”离未依旧是那般微笑着对她解释道,“所谓心病也是病,故而,自然是有药可医,不知客人是否要来一味药试一试?”
女人似乎有些心动了,但也表现出了明显的质疑,世上哪会有治疗心病忧愁的药啊,不过她倒是知晓很多从国外回来的一种名为‘心理医生’的职业,好似是能开导人的,不知此处是否也是那样的洋医馆?若真能为她排解忧愁,疏导心理,或是能为她出个主意也好。
“你好。”女人点了点头,随即上前,坐在了柜台前,抬眼看了眼柜台内的女子,颔首示意,“请问,你是大夫……不,是心理医生么?”看着女子一身洋装,像个留洋归来的大小姐一般,看来她想的没错,想必这就是那所谓的‘心理医生’吧。
凌魑晚愣了一下,心理医师?她好似听说过这个,专为一些心病患者疏导内心的,看似是竞争对手的样子。“不是。”她摇摇头,回答道,她的确不是什么心理医生,也没见过那所谓心理医生,“病因为何?”她问道。
女人愣了一下,又看向旁边其他人,这儿成年人就三个,即这女子说不是,莫不是另外两个,她的眼神在药衍和离未身上来回探视着,两个人目光也在自己身上,反正都听得到,她便开口讲述自己的遭遇。
她叫柳余,柳家最多余的一个,只因为是个女孩,而家里父母爷奶皆重男轻女,这样的事在这个时代并不罕见,她身边很多女孩也是如此,又是生于贫困家,能做的只有认命。从她出生开始,她便没有过过一天的好日子,出生那日知晓是个女孩,母亲看都不看她一眼便让人抱了出去,父亲好歹是看了一眼,出生不过十天,母亲便给她断了奶,说要赶紧养好身体,父亲也不管她,爷爷奶奶更别说,好在她有个同病相怜的姨妈,勉强把她喂大,在她出生后的第三年,弟弟出生了,家里一瞬间便活跃起来,再不是之前那般死气沉沉。
弟弟出生后,不过三岁的她便多了一项任务,那便是照看弟弟,弟弟哭了,她挨打,弟弟饿了,她挨打,弟弟尿布没来得及换,还是她挨打,每日父母只给她两顿剩饭,把最好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拿给了弟弟,在这样的日子里,她慢慢长大了,也慢慢习惯了。潜意识里,她认同了父母的做法,甚至认可了这种思想。再大些,到了上学的年级,父母便把她送到一处纺织厂做学徒,弟弟则背着书包去了学堂。在这样的环境中,弟弟自然也变的娇纵任性,哪怕家里不富裕,但只要他开口要的,就必须给他,不给便吵闹,惹出不少麻烦。
做学徒那段时间每天都很忙,甚至要住在那,但总算是不再为弟弟的事烦忧,不过因为距离不远,她还是总能听到弟弟的消息,比如今天他抢了谁家孩子的东西,明日又去哪儿偷盗被人抓住,或是把谁家孩子给打了,等等,这类让人头疼的消息,父母溺爱弟弟,舍不得打舍不得骂,只是一个劲的护着孩子,更是助纣为虐,受害者上门讨说法被他们强硬的耍无赖骂回去,他们已经不知晓对错善恶,只知道一个劲的宠溺孩子,所以哪怕她知道这是弟弟的部队,回家去说弟弟两句,得到的只是父母的谩骂和巴掌,她放弃了。
再后来,弟弟闯祸越来越大,直到跟一个有钱人家的孩子发生争执,抢了人家的东西,还把人给打的满脸是血,那家人找上门时,父母还是那般嘴脸,以为还会如当初那些个家长一样不了了之,但那一次,对方直接报了案,以抢劫伤人的罪名要将弟弟抓走,这时他们才慌了,而那件事情的结果便是父母亲自上门道歉,赔了对方一大笔钱作为赔偿金,而这笔赔偿款里面,有一大半是她自小做工的全部积蓄,尽数被父母抢去了。那一刻,她心中只剩下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而这次赔偿,也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
只是这一次他们对弟弟仍旧是没有训斥,连教育的话语都没有,还是该如何如何,只是母亲背后也会恶狠狠的诅咒那有钱人家仗势欺人不得好死,丝毫没意识到这是自己儿子的错误,或许在她的意识里,自己生的儿子永远都不会错,就算有错,也是别人都错。
她也一样没说什么,因为没有必要,更不会有人听的。那天之后她便更努力地工作,填补心里那莫名的空缺,但这些钱,却被父母三天两头的尽数拿走给弟弟买他想要的东西,哪怕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饿着肚子也要满足儿子的私欲,她拿不出钱了,便让她去借,去找师傅预支,甚至为了钱,他们逼她给师傅签了五年的卖身契,而一次性获得的所有钱财,都被他们拿走了。至于怎么用的,她不知道,她也不用知道,就这样,背负着压力,她一直努力的撑到了成年,撑过了那五年的卖身契。
说实话,师傅其实待她不错,虽然她的工资尽数被父母拿走,但师傅可怜她,偶尔还会给她带点小吃或者给两个零花钱,闲暇时候还会教她认字,她很珍惜跟着师傅的时间,但师傅毕竟年纪大了,在她成年那年,师傅便因为年迈回家养老了,她又变成了一个人的无依无靠,好在这时候她已经是正式的员工,这样又过了两年,她也偷偷的存了一笔钱,而这时候,父母竟要将她嫁人换取彩礼,为弟弟还赌债,原来弟弟每日不学无术,早早的便辍学了,跟着一帮街头无赖整日无所事事,没多久便在染上了赌瘾,每天都泡在赌坊。没了钱便回家向父母拿,父母起初还有求必应,但后面渐渐的越要越多,家里也实在拿不出了,便把主意打到她身上,起初不过是找她拿钱,但弟弟的赌债越来越多,胃口也越来越大,她根本负担不起,见她也拿不出那么些钱,便想着将她嫁人去换取彩礼。
对方是城中的马氏,是他们那的一户地主,家里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大女儿已经出嫁,小女儿同她一般大小,也是饱受这重男轻女的折磨,大儿子是他们当地有名的恶霸,小儿子胎里不足,生下来是个痴呆,身子也不好,每日药不离口的,出门都很少,而她要嫁的,便是那个痴呆病秧的小少爷。这样的事她怎么可能同意,她第一次反抗了父母,得到的却是一顿毒打,父母商量将她绑好送上花轿。
那一刻,她已经绝望了。
或许上天也开始可怜这个女孩,就在婚礼前,弟弟又犯事了,这次已经不是闯祸,而是犯罪,他在几个无赖混混的引诱下,为了更快的筹到钱,几个人铤而走险进入一户人家去偷盗抢劫,被发现之后竟几个人将对方毒打一顿,致人重伤,后潜逃。但天网恢恢,巡捕还是抓到了他们其中一个,在严刑逼供下,又审出了同伙,弟弟便是其中之一,或许是本性不恶,弟弟在抢劫后便开始害怕了,他跑回家把事情经过同父母说了,而父母想的不是让弟弟去投案自首,而是想着如何包庇,在得知有人被抓并供出同伙后,他们一方面把弟弟藏起来,对前来抓人的巡捕说人不在家,另一方面也在想办法帮弟弟脱罪,想来想去,让弟弟一直逃也不是办法,于是他们想到了让她来帮弟弟顶罪。那是记忆中父母第一次对她那般的温柔和蔼,她也是第一次吃到母亲亲手做的热汤饭,而在吃完饭之后,父母才对她说了他们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