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星无月,深夜的城镇中除了巡城的守卫和敲锣的打更人,再无其他身影,仲夏夜的热闹夜市已经结束,只剩下一阵阵虫鸣,打更人靠在路边有些困顿的打了个哈欠,见旁边巡夜的守卫路过顺手打了个招呼,继续在城根底下眯着眼。
忽的一阵冷风吹来,半梦半醒间似是听到了一阵清脆的铃声,带起一阵白雾,打更人冷不丁的抖了抖,看着眼前还未散去的白雾,看了眼时间,并未将方才那仿若入梦的铃声当一回事,夜色如墨,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也不在意的继续半眯着眼打盹。
白色的影子快速闪过,躲过了那巡逻的守卫的视线,只留下一串还未散去的白雾,等到了无人之地,那白色的影子便渐渐变为双脚直立的孩童模样,抖了抖脑袋和耳朵,眯着眸子打了个哈欠,心情略不错的快速窜进一家还亮着灯的药铺内。
店内传来一阵悠扬的琴声,细嫩如葱的手指轻轻拨起琴弦,但那弹琴之人却似乎心不在焉的,指间音符流出,心思和意识却不知跑向何处,一个身影伴随着清脆的铃声从外面跳进店内,打破了那原本悠扬寂寥的琴声,琴声戛然而止,也将弹琴之人的心思拉回。
孩童进屋之后手中灯笼便散去,身后也带来了客人,小孩明显心情好了不少,一蹦三跳的跑到凌魑晚身边一下子跨为白狼跳进凌魑晚怀中蹭了蹭。
见有客人,凌魑晚将那古琴挥手撤走,起身走进了柜台后,看着走进店内的人。
“咳咳,咳咳咳。”来人进门之后忍不住咳嗽两声,稍稍平复了一些后,往前走两步,对着凌魑晚俯首作揖,“掌柜的,久违了。”
凌魑晚微微点了点头,看着来人,白纱下的眸子暗了暗,“寻医,问药?”
见凌魑晚这么说,廖不凡忍不住轻笑了起来,“掌柜的不善言辞,每次见人入店都会说这么一句么?但不是没个人进店都是要买药的。”
“后悔了?”凌魑晚问道。
廖不凡摇摇头,“如今后悔也无济于事不是么?你们的规定,一经改变,不可逆转。”
凌魑晚沉默着,将怀中打盹的白凛放在柜台上,“可以给你一个机会,你可以选择换回来。”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得到的,哪怕没有这赚钱的才能,甚至没有这些钱财,他都可以跟爱人长相厮守,没有再坚持下去的道理了,除非,他变了。
廖不凡却摇了摇头,轻笑着表示拒绝,“不了。”
“为什么?”凌魑晚不解的问道,“你不需要了。”
“需要,”廖不凡轻叹了口气,“绾儿的病需要钱,父亲为我也操劳太多,我也想为他留下点东西,以及,如今我得到了我想要的,但对你们不公平,做生意讲究一个信义与公平,交易已经达成了,想毁约,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过了有了做生意的本事,跟着整个人也不一样了,“你想换回来么?”凌魑晚这么说道。
廖不凡思索了一下,微微颔首,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晓,但我觉得,一切或许都是注定的。该发生的也都发生了,如果我没走进这家药铺,我不变,这日子不变,又会是怎么一翻光景?会比现在更好么?”
凌魑晚摇了摇头,她也不知晓,那是另一种可能性,是另一个结果,廖不凡说完,再次对着凌魑晚行了个礼,“此次前来,只为感谢掌柜的,别无他意,人生在世,不多求,心安即可。”
“值得么?”凌魑晚又问出了那个问题。你明明还可以更好,明明不需要这样的。
“只要能与爱人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也是值得的,起码现在,不会有遗憾。”廖不凡回答道,说罢,再次对着凌魑晚一个作揖,“掌柜的,告辞了。”不,或许是,永别吧。
廖不凡走了,凌魑晚的心却更沉闷了,如以前所有的客人一样,廖不凡也不愿换回来,但却不是因为欲望,他比曾经进入店内的任何一个客人都冷静,也变得更成熟,也更自私,凌魑晚不知道这种变化是好是坏,或许对他而言,是一件好事,但对某些人而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直到廖不凡走了,药衍才从后院进入屋内,手中捧着一把火红的花,进屋后嘴角带着浅笑的将花插进一个白玉的花瓶里,抬眼看了眼凌魑晚,笑道:“老板在想什么?心境乱成这样。”
凌魑晚抿着嘴没说话,那句值得么?她不仅是问廖不凡,更是问她曾经的周郎,为她这样的人,值得么?
“不论值不值得,都是人家自己的选择,有些事在老板看来或许并不值得,但对有些人来说,是值得的。”药衍回答道,“不论别人怎么想,对我而言,是值得的。”
凌魑晚猛地一顿,有些惊讶的抬头看着药衍,“你……”
药衍笑而不语,将花整理了一下,拿给凌魑晚,“把花放在屋内,有助于安眠静神。”
凌魑晚到底也没说出口,或许是那个问题不知道该如何问出口吧。这么多年她与药衍相伴,夜夜相见,但说过的话却是少之又少,并非是无话可说,只是凌魑晚不爱说话,有时候二人甚至都不用说话便知晓彼此心中所想。
看着凌魑晚转身上了二楼,药衍伸手拨动了花瓣,垂下的眸子暗了暗,“只要能与爱人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都是值得的,这样吗?”对他来说,也是值得的。因为……“这就是所谓的感情么?”人的感情啊。
白日的晨光刚刚升起,城中一户宅子张灯结彩,十里红妆,里里外外都贴满了红色的喜字,彰显着喜事将近。只是作为新人的新郎新娘如今都病怏怏的,每日药不离口,这办办喜事,也算是冲冲喜吧。
“咳咳咳,咳咳。”两声咳嗽声传来,廖不凡喝了口药茶压了压心口的不适感,端坐在书桌前翻看着账本,稍稍平复一些后,继续翻看着,时不时做一下记录和修改,随即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喝下的药茶带着点点的血红。“新店开业的事,抓紧一些,记得联系一些本地的药商医馆,咳咳咳,再去打听一下相关的事情和情况。再去准备点礼物,各方面的都疏通一下。咱们要想在这儿扎根,各方各面都要……咳咳咳咳,咳。”
廖不凡一下子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也越来越做,跟着他的管家忙上前帮他顺气,进门的叔伯听到这咳嗽声的剧烈,也大步走上前,“这些事交给旁人去处理就好了,你现在也不必这般辛苦和劳累,好好休息才是。”廖不凡曾经所有不要命的努力都是为了苏绾,如今苏绾已经回到他身边,他们很快要成婚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这般拼命了,何况他已经赚了足够的钱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自然是不够的,廖不凡眼神摆了摆手,原本他也想就这么好好过日子,他赚了足够的钱,一辈子都花不完,他想把手中的那些店和产业都留给这位一直陪着他们的叔伯,但是回来之后他才意识到,根本还不够,苏绾的身体并不比他好到哪儿去,每日也得永一些上好的药材续命补身,他知晓自己或许命不久矣,那父亲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所以他要为父亲留下足够的花销,起码让他一辈子都不愁,再是听说了那苏家人的贪婪,只怕是个无底洞,他活着的时候或许能对付,但若是他去了,行动不便的父亲又怎么争得过那如狼似虎的苏家一众啊。这方方面面的,廖不凡都要安排好了。
“没事的,我还撑得下去,如今要在这儿扎根,很多事都得面面俱到。”廖不凡对着叔伯淡淡一笑,苍白的脸色有种病态的透明,看的让人担忧。
“哎,你说你,何必呢,你在遄州好好的,这次回来直接把小绾接回去不就好了,你爹说想回老家了也不过就是说说,对他而言,只要你们父子能在一起,哪儿不是家啊。”叔伯长长的叹了口气。
廖不凡垂下眸子摇了摇头,“但老家,是我们跟娘一起生活过得地方,爹舍不得,我也舍不得。”这次回来留下,他也不知晓究竟是对是错,不过是顺着心走罢了,当年的父母便是顺着心意胡乱折腾,如今他也要折腾一翻,不论未来结果为何,起码这一刻他没有遗憾。
叔伯想说什么,最终也只能化作一声长叹,当年那对夫妻是能折腾的,如今他们儿子也不再安于现状,能折腾好啊,能折腾,代表着不认命。
“掌柜的。”外面有小厮忽然喊道,“门外有几个人求见。”
“是什么人?这时候来拜访的。”叔伯微微皱了皱眉。
“是几个村民,他们声称是夫人的娘家人,在外一直叫嚷着要进来见女儿女婿。”那小厮明显带着些愤愤不平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