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镇。
夜来客栈,上等官房。
秋夜渐浓,支起来的窗棂被夜风抚过,发出短促的声响。
少女娇俏身姿半席坐床沿,隔着纱账,替卧在内榻的男子号脉。
他们唤他风公子。
因是隔着帘帐,其面容瞧不出真实。
“阿袭姑娘,瞧得如何?”
号完脉后,少女嘴角微微染上笑意:“公子这病并非顽疾,不过是风寒所致,不碍事的,稍后我开副药方,只需给他调理几日即可。”
伺在一旁的戊邢疑惑丛生,几次欲言又止,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却仍是恭恭敬敬俯身道了声谢。
“有劳姑娘。”
这是誉风先生不知从哪寻来的神秘女子,说是能救风公子。
这小娘子瞧着不过及笈,虽用轻纱遮面,却不难看出是个相貌水灵秀气的胚子,倾吐间娴雅中尽显落落大方,肤白如脂,无半分民间女子的痕迹。
让一个小丫头来给公子看病,内阁之人,本就龃龉未断,若非与誉风先生意见相左,又恐开罪不起,她必入不了门。
经年间戊邢瞧过不少名医把式,那一副副名医世家的作态嘴脸都是见惯了的,皆为此病症做过许多无用功,连他们都无法将之药除,方才她也只不过是附掌上前稍探几许,实在过于儿戏。
若真只是风寒,何须要不远千里下江南寻医?
且男女有别,她一个闺阁姑娘竟公然抛头露面……
一个誉风先生遣来的家侍听了,斥她莫要口出狂言。
“姑娘却说风公子没中毒?可得瞧仔细了,是我家先生亲请的您,瞧好了,姑娘堪比通家大医师,瞧不好,可是要连累我家先生的。”
姑娘都懒得他一眼,轻飘飘地回:“原本是能瞧真些的,可这帐也是你们要遮的,他就算天皇贵胄,治不治得,还得看命。”
“你……”小家侍气极。
她神色淡淡看了一眼护卫模样的戊邢,继而道:“有劳将军,我需驱散闲杂人等,为公子灸药。”
戊邢一脸的庄严肃穆,凝注这年少女子片刻,碍于面纱之隔也瞧不清她此刻的神色,阿袭却无暇顾及他的疑虑,正扒拉着昨日倒出的药汁残渣,并未发觉他的迟疑,他只得无奈挥手驱散了一干人等。
一众人大气不敢出,面上却纷纷流露出叹嘘怀疑,离去时方才质疑她的那位小厮也愤恨地瞪她一眼,阿袭全然瞧不见。
誉风先生在药灸过半时来访询问,对阿袭言行亦客套有度。
“姑娘辛苦了。”
阿袭才缓了脸色。
“公子确是身体无碍的,我方才看了公子平时用药的残渣,发现药方中多了一味草寸香,这味药只要剂量适宜,是要不了命的,但长期服用,便是现在这副模样,看似没病,却浑身无力,时常晕厥。”
那位护卫模样的男子,像是故意似的:“方才姑娘不是说没……”
誉风先生眼神制止了他,文俊的脸上多了丝忧虑。
“她是怕打草惊蛇,才让你将人遣散。”
那人登时说不出话来。
阿袭淡淡地扫过来一眼,不徐不疾道:“放心,这点碴子短时间要不了命,按我开的药方,连服十日便能将残余毒素驱除。”
这男子身形高壮,鲁莽似武夫,无非是些暗藏危机的官宦人家。
她秀眉微蹙,提醒道:“你们若要查,便去查这毒药的出处,这毒被调制之时便有了处方,在我瞧病时却是瞧不出什么,若不是药房有问题,便是伺用膳食的丫头小厮……”
话至此,她稍觉不妥,思忖一阵补充道:“当然了,不过也不是没别的可能。”
“姑娘的意思是……”方才的武夫已无原来的防备。
“那就是下毒之人定不希望他好起来。”
她徐徐走过去斟着茶盏,行云流水地做完茶水功夫,又盈步端到帐边,她动作轻缓,示意誉风公子用瓷匕润到他嘴里,誉风明了照做。
“抑或你们可将计就计,继续装聋作哑。”
戊邢又是一阵讶然,而后又听那少女面向他道:“想必你家公子树敌颇多,如今又身在雅阁,你们是嫌不够扎眼?”
雅阁是给身份尊贵之人留备的。
戊邢浓眉微皱,誉风先生似对她的话未置可否,他微微俯首:“属下思虑不周。”
不知为何,他竟隐约听出一股埋怨意味。
戊邢对阿袭轻巧得来的结论,多少觉得有些荒唐,但她一语中便道破他们的漏洞,且也的确如她所言。
毕竟连宫中久负盛名的太医也束手无策。
他不禁陷入了沉思。
意欲问个究竟时,却被誉风先生的眼色制止,便也没再轻易妄言。
阿袭离前与誉风先生嘱了些话,大抵是交待其万将药将服十日且须得亲自熬制云云。
临了她回头来提醒:“公子这病,若不是故意为之,便从亲近之人着手查,这样才不费事。”
这话,她是对着帘帐里头说的。
闻言,誉风公子与那护卫相互对看一眼,又望向她离去的纤弱背影,眼中尽显惊诧疑惑。
她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