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山是被闷死的?!”
杨无念回到县衙,向张明远汇报了案情进展,他听完枷山的死因,大为震惊。鬼吓人的传闻褪去,但凶手杀人的手法更为高明,且仍逍遥法外,不禁令人心忧。
“凶手是谁?有线索吗?”张明远问。
“暂时没有。”杨无念摇摇头,转而问道,“您最近查人贩子,查的怎么样?”
“还在查。”张明远见他皱眉,解释道,“什么线索都没有,让我怎么查……”
“师父,您觉得我让您查人贩子,是想把您支开,其实不然。”杨无念说道,“我想一来打击拐卖,除暴安良,本是我们的职责;二来抓到拐卖赤伶的人贩子,便能顺藤摸瓜,追根溯源,进而知晓赤伶的家世,抓住凶手。”
杨无念说了自己的推断,凶手十有八九是赤伶的孪生姐妹。
张明远听了,半天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再查查。”
杨无念倒了杯茶,递给张明远,他搓手攥拳,欲言又止。张明远瞟了他一眼,只顾喝茶,并不说话。其实,他在回想昨日崔观弈的话,崔观弈让他最好别查了,语气中带着威胁,也带着一丝劝诫。
崔观弈为何这么说?
“百芳阁的东家崔观弈,您跟他熟吗?”杨无念问道。
“当然不熟!”张明远抿了口茶,咂咂嘴说道,“不过此人的名号,我倒听过。这洛阳城的妓院,分官妓和私妓,官妓隶属教坊或州府管理,妓女的户籍入乐籍。而私妓灵活的多,食色才艺,明码标价,一切凭钱说话。百芳阁算是其中的翘楚。私妓的东家,多是一身陋习,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可我听说崔观弈,并非如此。他深居简出,喜好读书下棋,平日不问百芳阁的事,若出了事儿,却又能摆得平。”
“看来他有些背景。”杨无念思忖道。
“能开妓院的,谁没有背景?”张明远笑道。
“昨日传唤崔观弈,他让我最好别查了。”杨无念笑了笑,“师父,您怎么看?”
“他说不查就不查?他以为他是谁!”张明远一拍桌子,“必须查个水落石出!”
“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只是,查下去将会如何呢?”杨无念咬着嘴唇,“听崔观弈这意思,再查就会有危险似的。师父,我不会被他弄死吧?”
张明远觑了他一眼,笑道:“怎么,你还知道害怕?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怕死啊。”杨无念故意说道,“要不,您跟他打个招呼,让他别耍花招?”
“杨无念啊杨无念,你是怎么想的,我好歹也是一县之尉,让我跟他打招呼?”张明远满脸不屑,“不过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把你怎么样。”
杨无念拱手说道:“谢师父!”
两人碰杯饮茶。
杨无念心里清楚,张明远跟百芳阁有关系,老鸨上次不是暗示,都是明示了,张明远还说跟崔观弈不熟,必是撒谎。只是,他不好拆穿,只要不阻碍办案就行。
日头偏西,天色渐晚,暑气慢慢消散。杨无念回到值房,四仰八叉躺在床上,望着房梁,眼睛眨也不眨。他觉得崔观弈话中有话,又不是威胁和劝诫那么简单,似乎是暗示,要么到此为止,要么承受查下去的后果。什么后果?查下去才知道。
杨无念不明所以,便想试探一番。他站起身,打盆水,洗净了脸,换身衣服,款款走到门去。同僚见了他,问他要不要同吃飧食,他摆手拒绝,说自己还有事。到了街上,他去最有名的酒店沽了酒买了菜,用盒子装了,拎着往崔观弈家走去。
崔观弈住在临近的坊,地处僻静,临水而居,周边没有人,只有他一家住户。宅子大而古朴,两层小楼,庭院很深,院里栽了一棵丰茂的杏树。杨无念敲开门,崔观弈吃了一惊,还以为花了眼。
“又有何事?”崔观弈问道。
“别紧张嘛,今日前来拜访,只是为了喝酒吃菜。”杨无念抬抬手里的饭盒。
崔观弈看看饭盒,又打量杨无念一番,脸上露出笑,伸手示意。两人走进去。
崔观弈的家大而空,摆的东西不多,一面书架,上面放着各种书,一张桌子,上面摆着紫檀棋盘。
“没想到百芳阁的东家,家里竟如此朴素。”杨无念环视着四周,“椅架床案,别无他物,读书下棋,皆是雅趣。”
“百芳阁是营生,开妓院跟开酒楼一样,跟贩夫走卒、引车卖浆者亦无区别。”崔观弈说道,“人生在世,固有一好,读书下棋,养我浩然之气。”他指着棋盘说,“要不来一盘?”
“正是飧食的时辰,是否吃完再下?”杨无念将酒菜放在桌上。
“喝了酒还如何下?请吧。”
杨无念见崔观弈执意要下,便坐上前,和他对弈。杨无念心里知道,不下棋,恐怕他不会喝自己的酒,吃自己的菜。他将饭盒搁一旁,把棋盘摆正,分好棋子,两人开始下了起来。
“今天不知吹了什么风,把小杨哥吹到了鄙宅?”崔观弈示意杨无念先落子。
“我说专门找你喝酒,你也不信,还能为什么,当然是为案子。”杨无念道,“我昨夜想了一宿,可百思不得其解,你们百芳阁的管事死了,若官府查明真相,将凶手捉拿归案,岂不是好事,你为何不愿让我查呢?”
“并非不愿让你查,只是一时查不出结果,惹得人心惶惶,势必会影响生意。”崔观弈说道,“本来你们说枷山是吓死的,此事也就了结,昨日偏又说是闷死的,三日抓不住凶手,我三日便不得开门,三月抓不住凶手,我百芳阁岂不是要关门?”
杨无念顿了顿说道:“张少府也这么说,所以今天我来了。”
崔观弈眼里放出光,闪了一下,指着棋盘道:“小杨哥请看,此子若不回头,一路征下去,恐怕危矣。一步错,步步错,最终连根拔起,再无生机。张少府见多识广,经验丰富,他吃的盐比咱们吃的饭都多,他既如此说,小杨哥觉得如何?”
“师父说的有理,可验明死因,不查下去,如何向死者交代?”杨无念说道。
“不需要你交代,后事我来操办。”崔观弈道。
“那凶手呢?就这么逍遥法外?”
“你若非要调查凶手,那就不要牵扯到赤伶。”崔观弈捏着棋子,片刻说道,“现在洛阳城盛传,百芳阁闹了鬼,以后我这生意还怎么做?谁还敢来百芳阁?”
“可枷山和赤伶……”
“没有赤伶!”崔观弈将杨无念的白子围住,缓缓说道,“赤伶早就消失了。”
杨无念见他如此说,断定赤伶必是拐卖来的,拐卖人口是重罪,若查清此事,百芳阁就要关门大吉了。
“下棋要观棋,也要观世。眼下的案子是枷山案,仅此而已。”崔观弈说道。
崔观弈最后落下一子,封死了杨无念翻盘的念想,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说道:“这盘棋大局已定,承让了!”
杨无念怔了怔,叹道:“果然好棋艺,学到了。”
下完棋,移开棋盘,杨无念端出酒菜摆好,满满倒上两杯酒。杨无念举起杯,却见崔观弈不饮,便先一饮而尽,崔观弈见状,方仰头喝下。两人边吃边喝边聊,好似一对好兄弟。
杨无念顺着他的话,他怎么说,杨无念便怎么点头,态度恭敬,仪态得体,不时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他很是得意,不时提点着杨无念:
“按我说的做!”
“对你有好处!”
“都是为你好!”
崔观弈俨然成了大哥。
杨无念频频劝酒,崔观弈敞开了喝,他酒量很好,别说杨无念带来的两坛酒,就是四坛五坛六七坛,喝下顶多晕晕乎乎,不至于醉倒。然而不对劲,才喝一坛,他就有点晕,仿佛飘在云端。
说得迟那时快,只听嗖的一声,一个水晶球在崔观弈的面前落下,随后旋转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