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大巫师
寒木2025-03-13 19:413,344

   大巫师一个人站在祭坛上。

   他身着法袍,玄色为底,金丝滚边,衣袂流转间现出云纹暗绣,手持青铜铃,铜铃泛着青冷的光,铭文凸出,显得格外庄重。他要独自完成祭祀,他没带徒弟,徒弟是花架子,平时趾高气昂,真碰了事,没有顶用的。祭坛下面,也没有百姓,百姓看着老实,其实精得跟猴似的,有好处的事趋之如骛,有危险的事避之不及。

   “人心不古啊!”大巫师感叹道。

   死了田木,死了祝火,又死了宋水,他们还是执迷不悟,罪恶的源头不清除,河神岂能罢休?他想起上次祭祀时,眼看就要将张猎户祭神,谁知半路杀出个不良人,使一切化为泡影。

   功败垂成,扼腕痛惜。

   他气不过,给当太祝的兄长去了信,详细地讲述了此事,其间自然添油加醋,甚至煽风点火。兄长很快便回了信,出乎意料的是,兄长不仅没说为他撑腰的话,反而劝他勿生是非。不要得罪父母官,活人献祭更是不对,虽然古时有这种惯例,但现在毕竟是大唐,大唐有律例,杀人要偿命。

   兄长还隐晦地说道,区区洛阳县令,他自然不放在眼里,但洛阳的位置特殊,且不说这里有亲王担任的东都留守,就说州牧,他们惹得起吗?那些人手眼通天,远非常人能及。

   “吾弟切记,勿生是非!”

   信的最后,兄长又提醒道。

   大巫师消停几日,随后便又死了人。他该幸灾乐祸吗?他当然可以哂笑几声,笑县衙不听他的建议,笑百姓不拥护他的做法,但他是大巫师,主管祭祀的巫师,他没有那么下作。人因河神而死,而且越死越多,这是他的失职,他要尽力挽回。

   突然起了一阵风,风扬起他的衣襟,扬起他的发,他望着涧河水,叹了口气。对他而言,祭祀仪式远没有结束,只有等河神息怒,不再索命,此事才算圆满。他看到搭建的长台圆台,此时虽尚未拆除,但他知道,无法再将张猎户绑上去了。

   就算只有一个人,祭祀也不能停止。大巫师摇响铜铃,苍凉地说道:

   “巍巍河神,沧浪之主。鳞甲游于渊,云气生九曲。吾等愚氓,或弃秽物于清流,或截水脉以自利,有甚者亵渎神灵,以致怒火生起,索命生灵。吾祈神君,容蝼蚁之过,吾当立誓:春不网孕卵之鱼,夏不折新生之苇,秋留三成收成返川,冬以香火暖寒潭。四时祭祀皆不少,八方百姓供神灵。”

   大巫师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叫喊:

   “大巫师!”

   大巫师转头一看,竟发现张猎户朝他走来。他猛然一惊,心中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带徒弟来了,往下面一站,也能做做样子。即便打不过人家,起码能抗揍。他回过神,只见张猎户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以往嘴边的豪言壮语,亦或污言秽语,此刻全都消失匿迹。

   然而,大巫师很快便发现不对劲,因为张猎户身上缚着绳索,双手绑在后面,捆的像个麻花。一时间,大巫师不知道他唱的是哪一出。

   “大巫师,”张猎户走到跟前,“我今天是来请罪的。”

   “你有何罪?”大巫师装模作样地问。

   “我不该亵渎神灵,惹得河神发怒。”张猎户望着河面说,“他们三个都死了,我知道根源在我,该死的人也是我,只有我死了,河神才会息怒,才会饶恕百姓。”

   “我早说过,可你们不明白!”大巫师哼笑道,“当然,现在明白也不算晚。”

   “不劳你动手,”张猎户说道,“我把自己绑了,我甘愿献祭河神,以求宽恕。”

   张猎户见大巫师半信半疑,便转过身,露出手腕处的绳结。大巫师拽拽绳索,捋捋纹路,确认张猎户没有撒谎。但他还是怀疑,便问道:

   “你今日为何想明白了?”

   “不能再有人因我而死了,”张猎户喃喃地说,“我阿娘走了,我也不想活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张猎户在前,大巫师在后,两人沿着长台,向河中间的圆台走去。日头正好,清风拂过,只见河面波光粼粼,犹如金鱼浮游浅水。张猎户放缓了脚步,转过头,问大巫师道:

   “我记得上次,你还念了些咒语?”

   “我这就念,念完你自管跳下去。”

   两人走到圆台,大巫师便张开双臂,口中念念有词。咒语念毕,他高声喊道:

   “献祭开始,请神受用!”

   嘎嘎几声,白色的水鸟发出几声鸣叫。大巫师看着张猎户,张猎户无动于衷,似乎没有跳河的意思。

   “还愣着干什么?”大巫师问道。

   “等等,”张猎户转过头又问道,“我还记得上次有乐曲,这次怎么没有了?”

   “要跳便跳,”大巫师没好气地说,“难不成还要把乐队找来?”

   “最好找来。”

   “我看你压根就不虔诚,既然如此,”大巫师诡笑道,“那就让我来帮帮你吧!”

   说得迟,那时快,大巫师话音未落,猛然上前推搡张猎户,谁知张猎户身上的绳索变戏法似的松了,只见他抡起两条胳膊,紧攥住大巫师的手臂,往后一仰,两人便扑通落了水。

   原来这是张猎户的计谋,大巫师想杀他,他便先下手为强。他故意自缚身体,哄骗大巫师,想将其溺死。他常年打猎,熟知绳子打结的方式,这种看似是死结,实则是活结。

   两人落水后,大巫师很快便浮出水面,他忙扒住圆台的木桩,想顺着爬上去。张猎户一把将他扯了下来,卡脖子按头,往水里闷。大巫师祭神,水性自然不错,但张猎户常年打猎,山野江河,无处不去,下河捕鱼,结网捉虾,亦是家常便饭,水性也不差。两人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水面扑腾腾,哗啦啦,激起朵朵大水花。

   此时乍暖还寒,水面看似金灿灿一片,河水其实冰冷刺骨。两人激斗了半晌,大巫师逐渐体力不支,粗气哈哈喘,身体慢慢沉。

   就在这时,张猎户突然哀嚎一声,似乎抽了筋,五官拧在一起,满脸的痛苦。身体僵直,腿不踩水了,胳膊不扒水了,嘴巴开始喝水了。

   张猎户沉了。

   大巫师浮了。

   大巫师抓住木杆,顺着爬到圆台上。他喘着粗气,见张猎户已沉得看不见了。张猎户终于祭神了。他的心绪逐渐平复,他感觉风在吹,身体一紧,打了个喷嚏。他隐约听到嘈杂的声响,扭头一看,不远处的桥上,百姓聚了起来,趴在桥栏前,对着他指指点点。

   大巫师感到头晕目眩。

   杨无念离开河神庙,心里有了底,腿下生了风,策骡奔腾,不觉加快了速度。一群不良人跟在他的身后,不停地鞭打骡子,骡鸣此起彼伏。在路上他便想好了,倘若张猎户关着大门,他们便硬闯进去,倘若张猎户不在家,他们便埋伏在附近,守株待兔。总之而言,这次志在必得。

   然而他的计划落空了。

   因为张猎户大门敞开,无需硬闯,但里面空无一人,他们扑了个空。杨无念决定等着,让俩人去门口放风,其他人搜家。没过多久,他们便搜出了一堆东西,众人见状,皆是惊讶不已。

   这些东西有曼陀罗酒,也有葫芦驴筋壶……

   作案工具……

   杨无念攥着特制的葫芦驴筋壶,目光呆滞,他回想起最初催眠张猎户的场景,他竟然没有发现张猎户是凶手。如果早点发现,祝火宋水就不会死,他无比自责。有人看他苦着脸叹息,劝道:

   “张猎户跑不了的。”

   话音刚落,杨无念便听到有人进来,抬眼一看,竟是老六。他急匆匆地赶来,扫视众人一圈,缓缓地对杨无念说道:

   “张猎户……死了……”

   大堂之上,高县令居中而坐,狄老师和张明远列在两侧,大巫师颤巍巍地跪在堂下。他回到家中,还没来及换衣服,便被不良人捉住了。他知道是什么事情,但他不怕。张猎户的尸体已经打捞上来,辛夷正在验尸。

   “大胆巫师,”高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为何行凶杀人?”

   “我冤枉!”大巫师辩解道,“不是我要杀他,而是他要杀我!”

   “胡说,”高县令指着一旁的绳索说,“有人看到死者被你绑着,扔到了水里。”

   “不是我绑的,是他自己绑的,是他甘愿祭神。”

   “大巫师,”高县令说道,“上次你就绑过死者,说什么将他扔到河里面祭神,幸亏张少府去得及时,挽救了死者,也挽救了你。死者乃系连环案的重要嫌疑人,现未经审讯,便被你溺死。你该当何罪?”

   “高明府若是不信,我多说也无益。”

   “你到底为何杀人?”

   大巫师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高县令推断着,“你对活人献祭念念不忘,骗过了死者,将其活活溺死。”

   “并非如此。”

   “嘴还挺硬,等本官查出证据,看你到时还有什么话说。来人,把他拉下去!”

   张猎户就这样死了,死得悄无声息。如果河神发怒,为何杀害求情的三个人,而不去杀害张猎户?现在他死了,死在河里。杨无念想不通,凶手真是张猎户吗?他的作案动机是什么?

   高县令推断,因张猎户亵渎了河神,田木等三人为其求情,张猎户对此不满,于是先后杀死三人。要知道,三人毕竟有恩于他,他为什么恩将仇报,杀害三人?那首忏悔诗跟他有关吗?案发时的海神乐又代表什么?那个穿他衣服的人是谁?催眠张猎户时,他口口声声说的糖豆,到底指什么?

   杨无念越想越觉得离奇,真相似乎扑朔迷离。

   辛夷验完尸,神色匆匆地赶了过来,她的结论让杨无念大吃一惊,她说:

   “张猎户的确是溺死的,但他溺死之前,中了毒……”

  

继续阅读:第十九章 大师兄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大唐刑侦学院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