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陆舒瑶轻叹出声,在床上裹着被子,香肩外露,翻了个身。手里的手机没有握紧,一不小心掉到了地上。
“怎么了宝贝,”杨煊翰走到床边,躬身捡起手机,放到了床头柜上,“还是工作offer的事情么?”
“不是。”陆舒瑶仰过来,揉了揉惺忪睡眼,不自觉地在被子里蛄蛹了一番,她伸出手,示意杨煊翰过来,像在招呼一条听话的狗。
杨煊翰心领神会,靠近陆舒瑶,在她的脸颊深吻了一下,像咬了一口酒心巧克力——外层是可可脂般丝滑的圆润轮廓,咬开才品到烈酒散发的香浓气息,呛得人心跳漏拍。杨煊翰镇定了一下,刚要转身,陆舒瑶一把抓住了他的白衬衫衣领,又把他强行拽了回去,不管被子的滑落,陆舒瑶直接双臂环绕着杨煊翰的脖子,从双唇到脖子,她在杨煊翰身上种下新的印记,特别是喉结,她最喜欢的位置,吐出温润的舌尖,轻轻舔舐,杨煊翰的骨头就像瞬间通了电,酥了大半,他一把抱起陆舒瑶,让她跪坐在自己身上。陆舒瑶的青丝微垂,划过杨煊翰的面庞,他随即把头埋在陆舒瑶襟前一顿揉搓,然后直接压倒……对于陆舒瑶来说,这是最好的“morning call”。
“外面的人知道端庄娴雅的陆大博士,”杨煊翰的衣领已被汗水打湿,“在家里是这么奔放的么……”
“怎么,你不喜欢奔放?”陆舒瑶在杨煊翰肩膀上狠狠啃了一口,然后猛地把他推开,准备起身。
杨煊翰此刻确实像条狼狈的大金毛,被陆舒瑶蹂躏,却又无可奈何地耷拉在床上。他笑了笑,单臂撑起脑袋,悠哉乐哉地欣赏起陆舒瑶的背影,她套着一件杨煊翰的卫衣,在诺大的衣柜前面晃荡着,拿出一件又一件的衣服在自己身上比划着。
“这件怎么样?会不会太死板了?”陆舒瑶拿出一套拉夫劳伦的灰色休闲西装。
“身材好穿什么都好看啦,”杨煊翰的语气带点撒娇,“这套还可以,符合你社会学博士和客座教授的身份,再华丽一点,学生们恐怕就没法好好上课了。”
“要不是耶鲁的标签,我连所谓的客座教授名号都没有。说真的,我想要个正职,可是每次跟他们谈的时候,他们又不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你只盯着港大和港中文,是有点困难。实在不行,你也考虑考虑城市大学,浸会大学嘛。”杨煊翰起来,走到陆舒瑶身后,给了她一个大大的背后抱。
“不,”陆舒瑶甩开杨煊翰,挑选了一件LUISA SPAGNOLI真丝波点淡粉色衬衫和藏蓝西装裤,“要去,就要去最好的地方。”
“可是你太年轻了,35岁,就做教授,不太可能。”杨煊翰好意提醒道。
“港大史上最年轻的社会学教授,不觉得这个称谓很好听么?”陆舒瑶换好了衣服,她对着穿衣镜认真地欣赏着自己的搭配,淡粉色衬衫非常轻薄蓬松,袖口是做了处理的灯笼袖,日光跃动在绯色圆点上,恍若有人将一把玻璃糖撒向粼粼湖面。陆舒瑶侧着身又打量了一番,觉得还是缺点什么。她走到饰品柜,拿出一条藏蓝色丝绒腰封,给自己做了个“束腰”。饿了这么多天肚子,陆舒瑶现在62厘米的腰让她的沙漏身材显露无疑。
“Ready now~”陆舒瑶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陆舒瑶和杨煊翰是耶鲁大学的校友,准确来说陆舒瑶是比杨煊翰小三岁的学妹。陆舒瑶去年刚以耶鲁大学社会学博士学位毕业,本打算在美国发展,但考虑了一圈下来还是回了国,而且选择了香港这个地方。杨煊翰正好是香港人,现在是一家国际出版集团的大中华区总裁。原本作为经济学硕士,他在投行做数据分析师做了几年,而后就转了行,做起了卖书的生意。
这也是陆舒瑶觉得杨煊翰身上的“铜臭气”没有那么惹人厌的原因,起码还掺着点“书卷气”。虽然在陆舒瑶眼里,杨煊翰也属于“文化水平有限”的那拨人。杨煊翰追陆舒瑶追了两年,最后凭借“过目不忘”的本事刷过了陆舒瑶著作的所有细节,这才赢得美人芳心。陆舒瑶觉得杨煊翰还算是有些“技巧”和“亮点”在身上,在她的世界里宁愿男人华而不实,也不能无聊。
“这么重要的新书发布会,你这边亲友只邀请我一个人么?虽然我对这种‘特殊关照’还是很受用的。”杨煊翰从梳妆台上拿起了一本书,这是陆舒瑶新写的社会学学术论著。
这本砖头书《引爆:后女性主义视角下的社会学想象力解构》(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陆舒瑶又开始了她一贯的舌灿如莲和甜言蜜语,“这本书只献给一路理解我,支持我的人啦。其他人不重要。” “而且,”陆舒瑶故意发出嗔怪的语气,“一看你就没读我的书,我可是在序言里指名道姓地感谢‘杨先生’Stephen Yang了。”陆舒瑶凑到杨煊翰跟前,轻轻翻开封面和扉页,在杨煊翰的英文名上敲了敲。 “我真是……”杨煊翰的嘴角差点裂到了耳朵根儿。他知道陆舒瑶对待自己的学术事业有多认真,从不会轻易在自己的专著里写私生活里的任何人,哪怕只是提个名字。 陆舒瑶的新书发布会人头攒动,虽然是冷门的社会学专著发布会,但是在场的记者却不在少数,更不用说香港和内地的几个社会学大拿在现场背书。除了耶鲁大学博导的人脉联络,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非常浅薄,但是无往不胜,就是陆舒瑶的外貌。 深邃的眉眼镶嵌在娃娃脸上,170身高大骨架,本身是圆身,但是因为陆舒瑶的极端自律,活生生瘦成纸片人,成了衣服架子。病态的白皙在锁骨处泛起青瓷的冷光,仿佛轻轻一碰就会碎成齑粉。 杨煊翰也告诉过她,想要打造成“学术明星”,形象管理必不可少,纤瘦的样子,会更有知识分子的“韵味”。虽然每次陆舒瑶都对这种“营销”表现出嗤之以鼻,但是每次又乖乖照做。她知道就算自己爬到了自己领域的金字塔顶尖,也只能遵循这座金字塔的规则。她不喜欢社会对女人制定的规则,特别是她还是专门研究这些规则的,但是她也不具备推翻这些规则的能力,于是喜欢成功的她,就只能遵守。 “美女社会学家”,“社会学界靓丽的风景线”,“上您的课学生真的不会分神么”……即便陆舒瑶心里已经对“愚蠢的人类”恶心了八百遍,她对所有愚蠢的称呼和问题也都是笑脸相迎。 这就是为自己的虚荣心买单。陆舒瑶提醒自己。每一次在类似的场合,只有这种自嘲才能促使她在无聊的时间中坚持下去。 台下的杨煊翰露出“恶魔的笑容”,他知道陆舒瑶现在有多不爽,但他就是喜欢看陆舒瑶吃瘪又有苦难言的样子,谁让她平时嚣张惯了。 “我们知道您当初修订著作的时候特意把’empower’这个词翻译成了‘引爆’,而不是‘赋权’,请问这样的翻译有什么深意么?” 终于,第一个有专业性的问题出现了。 “empower这个词本身是‘赋权’的意思,暗含了主体意识和强弱之分,即‘谁给谁赋权’,而‘引爆’的翻译肯定了女性自身原本就具有力量,给予女性应有的主体性。” “您引用的社会学想象力一词,来源于美国批判社会学家查尔斯·赖特·米尔斯,您从男性社会学家的论点出发研究女性主义,请问这算是证明了女性主义研究无法离开男性框架么?男性理论框架对您的研究产生了什么影响呢?” 有点意思。陆舒瑶来了精神。 “目前的社会学的确是一门菲勒斯中心主义学科[1],很多社会学理论是女人处于从属地位的‘共谋’,而我要做的就是构建超越主流社会学的理论。女性主义的研究主体,应该同时包括男人和女人,并且应该清晰地认识到和调查存在于所研究的社会学中的性——社会性别体系。” “您作为女性主义者,怎么看待当今女性的容貌焦虑和年龄焦虑呢?您可以用您的理论体系为女性的未来寻到一个更具延展性的出口么?” “首先,我不是标准的女性主义者,这个标签在现下的女性主义运动中经常是通过在父权制结构中复制男人的权力,为女人寻求与男人同等的权力。女人真正要做的是打破既定的社会性别秩序,而不是成为所谓的女性主义者。” 陆舒瑶顿了顿,喝了口水,她抚了抚自己已经发出抗议而“咕噜噜”的胃,不禁笑出来。 “你们知道今天我为了穿上这个腰封,饿了多少顿么?”听到陆舒瑶突如其来的“抱怨”,台下一阵哄笑。 “容貌焦虑,年龄焦虑,不过就是个市场营销策略,认为女性可以‘拥有一切’的思想只会强化她们在这个世界中作为主要的消费者的角色:负责消费化妆品、药品、服装、整形手术和便利食品。女性好不容易学会‘为自己拿取权力’,不能成为固化其他人受到的压迫的枷锁。我的书不能给各位女性带来什么出口,我只希望你们今天能好好吃个饭。” 现场一阵掌声雷动。杨煊翰抱起了胳膊,一脸“不愧是我的女人”的欣赏和欣慰。 发布会比预想地还要顺利,陆舒瑶的签售时间比原先规定的延长了一小时。进入6月后香港室内空调已经“火力全开”,杨煊翰贴心地为陆舒瑶披上了外套,还端来了港式小点心马拉糕和双皮奶给她充饥。陆舒瑶“不顾形象”地往嘴里塞了好几口,有记者拍到了她与杨煊翰的亲密互动,不禁又上去凑了凑热闹。 “陆小姐,请问你和杨先生是什么关系呢?” “哎。”陆舒瑶嘴里的小点心没停。不愧是香港。什么都要整出点八卦新闻出来。 “你应该称呼我陆教授。”陆舒瑶回答道。 “好的陆教授,您这几年的专著都选择了杨先生的出版社,请问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你不如直接说我靠男人上位得了,”陆舒瑶边签着名,边一脸揶揄。对于记者略带轻蔑的质疑,陆舒瑶的态度是不屑一顾,她对自己有着非常坚定的自信,“我选择他,是他的荣幸。” 旁边的杨煊翰暗暗点头,对于自己这个“强势”的女友,他从来都是“惯着”。 “明天小报上给咱们俩起个什么标题呢。”终于结束了发布会,杨煊翰载着陆舒瑶回去。 “真是沾您的光,”已经累了一天的陆舒瑶,躺在副驾上闭目养神,她的手腕现在非常酸痛,“只要不上社会版面就行。其他随便。” “哈哈哈哈。”杨煊翰被陆舒瑶逗笑,他喜欢陆舒瑶的矫情与刻薄,更喜欢她偶尔像现在这样流露出的“洒脱”。 “走吧,带你去个地方。”杨煊翰改了定位,没有回家。 “去哪儿?”陆舒瑶问道。 “到了你就知道了。”杨煊翰一脸神秘。 过了二十分钟,陆舒瑶被一阵五彩斑斓的灯光闪得睁开了眼,还有刺耳的音乐。 “这是什么地方?”陆舒瑶坐起了身子,适应了好一会儿,终于看清了周围的环境。 “迪士尼?”陆舒瑶有些惊讶。 “没错。咱们刚确定关系的时候,我说带你来这里玩儿,你一口回绝了,现在就当弥补吧。”杨煊翰说道。 “你是听不懂人话么……既然是回绝,就是不想去的意思。弥补个屁啊。”陆舒瑶不知为何情绪开始有些激动。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很累了,但是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杨煊翰的语气开始严肃了起来。 这一次他没有“惯着”陆舒瑶,好说歹说,生拉硬拽,终于把陆舒瑶“拐”到了最大的奇妙梦想城堡前。他打了一个响指,周围瞬间开始绽放成片的烟花,伴着喷泉与交响乐,3D投影竟然是杨煊翰这些年为陆舒瑶拍的生活照,陆舒瑶不爱笑,照片里的陆舒瑶却洋溢着笑容,原来这些年杨煊翰把这些为数不多的笑容都收集了起来。 眼前的一切让陆舒瑶顿感“不妙”。宏大,华丽,忆往昔,这一切都预示着…… “我跟你说杨煊翰,你可别……”陆舒瑶话还没说完,杨煊翰“扑通”一下单膝跪地,从兜里掏出一枚钻戒。 “舒瑶,嫁给我吧。”杨煊翰还是说出了那句话。 “我跟你说过,我们的交往不是以结婚为目的吧。”陆舒瑶开始抓狂,她现在都不知道把手搁哪儿。 “但你也说过一切顺其自然,不是么?我能感觉到你对我也是认真的。”杨煊翰执着地递出戒指。 “是……我陆舒瑶做事从来不浪费时间,当然也不会浪费自己的感情。可是……这不代表我就要结婚啊。你,你快起来。”陆舒瑶想把杨煊翰薅起来,但杨煊翰的膝盖就像焊到了地上一样。 《风之甬道》的旋律忽而淌入耳际——是那场让陆舒瑶蜷在剧院天鹅绒座椅里哭红鼻尖的巴黎现场版。这是杨煊翰特意选的。他在那里为陆舒瑶庆祝了第一个生日。钢琴键的叩击如星光一粒粒坠落在夜空,大提琴的绸缎尾音就像是缠着塞纳河潮湿的晚风,杨煊翰把那个深秋的夜折叠成八音盒,此刻正抵着陆舒瑶突突跳动的心发起最后的“浪漫进攻”。 从今天的布置来看,杨煊翰确实是下了功夫的。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里。”陆舒瑶一霎那有些动摇。 “这里有什么不好么?我想给你一个童话般的婚礼,从求婚开始,我希望给你的记忆都是‘梦幻’的。”杨煊翰很真挚。 “我这辈子,”陆舒瑶咬了咬后槽牙,“最最最讨厌的地方,就是游乐场。我本来发誓一辈子都不会再入游乐场。现在被你强行拉到了这里……我对游乐场的记忆,没有‘梦幻’,只有‘痛恨’,你懂么?” “这……这到底是因为什么?”杨煊翰此刻才知道自己或许是搞砸了。 “不为什么,”陆舒瑶把戒指盒的盖子扣了下来,“只是你并不真的了解我。” 陆舒瑶终于把一脸懵的杨煊翰扶了起来。 “分手吧,抱歉。”陆舒瑶顿挫了一下,有些哽咽,“你值得更好的。” 这样没头没尾的拒绝当然说服不了杨煊翰。正当陆舒瑶无处遁逃的时候,一个电话“救”了她。 “喂。”陆舒瑶后退几步,声音有气无力。 “是陆舒瑶么?”对方问道。 “对,是我,您哪位?”陆舒瑶回答。 “这里是寮州县公安局,您认识季晓聃对吧?”对方追问。 “认识,”陆舒瑶犹豫了一下,“小时候认识,很多年没见了。有事么?” “哦是这样的,季晓聃在前两天的一起爆炸事故中意外身亡,我们查了她的通信记录,她最后一个联系的人就是你。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下情况,方便的话能麻烦您来做个笔录么?” “意外身亡”四个字让陆舒瑶当场怔住,甚至比杨煊翰的求婚还要有冲击力。 “好……明天,明天我就回去。”陆舒瑶一瞬间陷入恍惚,但还是跟对方约好了时间。 “你还好么?”杨煊翰没有再执着,面对拒绝,他保持了最后的绅士风度。 “看来,我真是活该孤独终老啊。”陆舒瑶知道,在这个世界上真正对她不放手的人,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永远消失了。 [1] 菲勒斯中心主义(Phallocentrism) 是女性主义、精神分析及后结构主义理论中的核心批判概念,指一种以男性生殖器(菲勒斯/phallus)为象征的社会文化秩序和权力结构。它并非字面意义上的“男性生理中心”,而是强调象征系统中男性特质被建构为普遍标准、权威和意义的来源,女性则被边缘化或被定义为“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