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将一份蓝色封皮的方案书铺在律师函上，页眉"优秀出口企业风采录"的字样格外醒目："台里这个系列主打正面宣传，本来要拍一些国内知名牌牌的生产线和外贸成绩……"
他翻到附录页然后才停住，"不过最后有段'专家点评'环节，商标局的顾问正好要谈涉外商标保护的问题。"
张家栋听到“专家点评”几个字，立即追问道："您说的专家是......？"
王主任笑着翻开嘉宾名单，手指着一排红头衔介绍道："商标局涉外司刘司长、中华商标协会副会长，还有——"他特意加重语气，"最高法知识产权庭的顾问，在纪录片开拍的当天，也会专程从武汉赶来的。这位顾问可是参与过《商标法》修订的专家，对涉外纠纷最有发言权。"
张家栋闻言眼睛一亮，要知道在那个特殊的年代，能参与法律修订，拥有国际司法经验的国人可不多。
先不说他们这次能不能借着央视拍摄纪录片的机会，见到商标局的司长，要是能够把他们县罐头厂所遇到的情况，跟这位顾问反映一下，对方也许真的能够给他们提供一些应对萨姆超市这场官司的建议。
他稍稍前倾身子，申请恳切地向王主任询问道："王主任，不瞒您说，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涉外法律指导。萨姆超市那边聘的律师团拿出的全是英美判例，我们县的法律顾问连案例汇编都找不齐全......"
王主任会意地点头，想了想，又从抽屉深处找出一本牛皮笔记本："我记得，这位顾问去年刚帮上海永久牌自行车打赢过美国反倾销诉讼，当时我们台里还曾经全程跟踪报道过……"
他翻到某页潦草的手写记录，又把这笔记本上的内容给张家栋他们展示道。
"看这里：'可用《保护工业产权巴黎公约》第六条反制外观设计恶意诉讼'，正好对你们的路子！"
张家栋激动得差点碰翻茶杯，忙扶住桌沿赶忙先王主任请教道："王主任，能否请您牵个线？哪怕只有十分钟，让我们当面请教请教这个专家......"
王主任想了想，突然合上本子。
"明天我们台里面组织的，关于这次纪录片拍摄的专题座谈会，所有的专家和要出席的领导都得在场。到时候，我安排让小林带着设计原稿坐第一排，专家最喜欢看实证——你们那些崂山云纹的创作手稿，比什么法律条文都管用。"
郑导听说王主任肯这么安排，也忘了现在自己是代表县罐头厂来跟对方求助的了，干错热络地揽住王主任的肩膀："老王啊，你这回可真够意思！不过既然要拍民族品牌出口案例——"他朝张家栋使个眼色，"他们县罐头厂这不现成的典型案例么？咱能不能……"
王主任闻言，苦笑着先把自己的胳膊从热情的郑导手中抽出来。
然后干脆开门见山，从档案柜里取出红头文件，跟张家栋和郑导他们几个，介绍起了这次纪录片筛选品牌的要求来。
"第一条硬指标：年出口创汇百万美元以上——你们县罐头厂上个月才刚推出这个‘太阳’牌的罐头，现在应该很难达标吧？然后是第二条：获得国际质量认证——青岛啤酒有布鲁塞尔博览会金奖，你们......"
他说着，又翻开参会企业名录，密密麻麻的名单里多是"上海纺织""天津自行车"这类国字号大厂。
"不是我不帮，这次入选的起码都是地市级重点企业，你们县级厂确实难办。更何况，现在他们县罐头厂的‘太阳’牌，连商标都没有申请下来，这种情况我再怎么替你们跟台里申请，领导肯定也是不会同意的......"
张家栋目光扫过那份印满国字号企业的名录，缓缓将报表收回公文包："您说得在理，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对方已经帮了他们这么大的忙，他们要是还坚持让县罐头厂的产品参与拍摄，的确是有些得寸进尺。
"能得到专家指导的机会已经难得，剩下的路得我们自己闯。"
张家栋说着，郑重地又握了握王主任的手以表示感谢。
郑导更是默契地提起饼干箱放在审片机上："老王，这辣酱给你留着熬夜时搭烧饼。等我们拿着注册证书回来，再正经好好来北京请你吃顿好的。"
主任摆摆手，转身从档案柜取出央视专用信封，龙飞凤舞地写下几行字："特此证明青岛县罐头厂系我台《民族品牌出海记》纪录片重点调研单位，请予接洽为盼。"
落款处鲜红的公章砰地压下，震得录像带堆微微一颤。
他将介绍信对折两次，郑重地塞给张家栋："明天凭这个证进会场，座次安排在第三排——正好在刘顾问斜后方。"
然后又交给张家栋一张参会流程表，"座谈环节安排在十点半，你们趁茶歇时递材料最合适。"
张家栋接过流程表，双手又紧握王主任的手，由衷地感谢道："王主任，您这份情谊，我们县罐头厂全体职工都记在心里。"他微微躬身，把介绍信放到了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等这场官司打完，我带着崂山新茶来谢您。"
“张厂长，别这么客气，以我跟郑导的交情，这些事儿都是应该的……”
就这样，王主任送他们到办公室门口，三人走出央视所在的电视大楼时，外面的街道已经开始繁忙起来了。
郑导望着川流不息的自行车潮，眉头紧锁："商标的事儿还没着落，眼看着今天中午就是给萨姆超市最后答复的期限了......"
张家栋知道这次他们的确是没有通过王主任的帮助，解决商标注册的事儿。
不过，凡事都得往好处想，至少现在他们通过王主任的引荐，可以见到那些法律专家的话，对于萨姆超市那边即将发起的刁难，肯定还是有帮助的。
"郑导，你先别急，咱们先给史蒂夫通个气。既然王主任给铺了专家这条路，就算商标注册来不及，对付萨姆的法子总能讨到几招。"
张家栋拍了拍郑导的肩，指着街对面亮着绿灯的邮电局说道。
三人穿过叮当作响的自行车流，邮电局里弥漫着油墨和胶水的气味。
张家栋跟管理电话的业务员说明了情况，抄起电话很快就拨通了史蒂夫办公室的电话。
几声铃响以后，电话那头果然传来了史蒂夫有些疲惫的声音。
“我是史蒂夫，你是哪位？”
“史蒂夫先生，我是张家栋啊……”
“张家栋先生？你现在在哪里？我今天可以往你办公室打了一早上的电话，替你接电话的孙立军，说你去了北京？“
张家栋将话筒夹在肩头，边掏笔记本边答："我们来北京找商标局的专家——就是为应对萨姆的官司......"随后，他又突然压低声音，"你那边说话方便吗？”
听筒里传来关门声和椅子拖动声，史蒂夫的嗓音突然清晰许多："现在可以了，张家栋先生，现在你们那边儿有什么进展了么？”
"我们通过央视联系到商标局领导，明天就能见到参与《商标法》修订的专家，你那边务必拖住萨姆超市那边，如果他们非要我们今天就给他们答复，你就说我们正在北京寻求商务部的支持。"
史蒂夫听到“商务部”几个字以后，明显来了精神："商务部？这实在是太好了！有了官方的直接支持，咱们这才能有底气跟萨姆那边斗到底。张家栋先生，你放心吧，他们那边如果不催，我绝对不会主动跟他们妥协。”
随后他又顿了顿，压低声音补充道："不过，早些时候萨姆那边发来的律师函里，还有一份补充文件，说是要求我们提供商标申请的全套证明材料——看来他们也在探我们的底。"
张家栋闻言冷笑："那正好，你把他们要的材料清单传真到我现在的这个邮电局，明天我们直接让商标局专家过目——让美国人看看什么叫专业认证。"
史蒂夫在电话那头长舒一口气："有您这句话我就踏实了，我这就去准备材料！”
挂断电话时，郑导断断续续听着张家栋刚才用英语，跟电话那头的史蒂夫交流，还有些不太踏实。
赶忙向张家栋询问起电话那头，史蒂夫的答复来。
“怎么样？家栋，史蒂夫那边是怎么说的？”
“他说之前萨姆那边发来的律师函，想要了解咱们‘太阳’牌商标的注册细节，我向史蒂夫要了他们想看的资料，他应该一会儿就会发过来了。”
郑导闻言眉头紧锁："这可不能都给他们，万一他们拿着材料钻空子......"）
张家栋却从容地抽出王主任给的信封："正好让商标局专家看看，萨姆超市是怎么滥用法律程序施压的。"他指着信封背面的电话号码，"等传真到了，直接请那位顾问过目——说不定能变成对方恶意诉讼的证据。"
正在两个人正商量着后面的对策，邮电局工作人员突然喊道："青岛来的传真！全是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