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厂长眉头拧成了疙瘩，手指下意识地在办公桌上划拉着：“厂里都是十几二十年的老伙计了，家属院都连在一块儿，谁会把这种事捅到美国去？再说，萨姆超市跟咱们这儿八竿子打不着，他们的人难不成还能飞进咱们厂里来？”
陈主任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困惑：“确实蹊跷。知道这瓶子来历的，除了咱们三个，就只有我们厂里的这些技术老师傅们。可他们连英文都不认识，怎么可能跟美国那边联系……”
“不会是咱们厂的人。”
张家栋摆了摆手，示意蒋厂长和陈主任先冷静下来，然后才继续说道，“先不说老师傅们连二十六个英文字母都认不全。就说最实在的——厂子效益好了，大家奖金才多。把厂子搞垮了，对谁有好处？”
他随手把辣椒酱又发放回了桌上，沉吟道：
“更何况，萨姆超市要的是完整的证据链。光是知道我们参考过捷克瓶子没用，还得找到具体的样品比对、工艺分析，这些专业资料外人根本接触不到。”
蒋厂长猛地吸了口气：“那你的意思是......”
“问题不是出在我们这边，一定是有些客户的背景，我们没有调查清楚。”
张佳栋的手指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眼神变得异常锐利。
“之前咱们卖给那些香港客商的货，一下子连续补了两次货，我就该想到的——一个主营东南亚市场的贸易商，为什么要大量采购英文标签的产品？”
他说着，起身从档案柜抽出一份合同。
“更可疑的是，他们坚持要用自己的物流渠道，让我们把产品先发到香港。这样咱们就没有办法追踪他们最终的客户到底是哪个国家了……”
陈主任猛地站起身：“难道……张厂长，你是说这些香港客商是萨姆超市的白手套？”
此言一出，张家栋办公司里的气氛又突然变得更加紧张了。
“我们不能排除这个可能……”
张家栋没有直接肯定这个猜测，转而继续分析道，“但是不管怎么样，萨姆超市这一次，很明显是有备而来，我们完全不知道他们手里还攥着什么底牌。”
作为一个过来人，张家栋知道遇到这种情况，对手如何强大根本不是最大的问题。
完全不清楚对手的底细和目的，才是他们最麻烦的地方。
“蒋厂长，陈主任，不管怎么样，咱们现在遇到了问题，都得先让县里面知道。麻烦你们两个先去县里，通知一下郑秘书，让他尽快把咱们遇到的情况告诉给曹县长，看看县里面能给咱们提供什么帮助。”
听到张家栋的安排，蒋厂长和陈主任相互对视了一眼，也纷纷点点头。
“至于萨姆超市那边到底想做什么，希望通过这次的要挟从咱们这里获得什么样的好处，我还是去找我的合伙人，也就是史蒂夫先生本人当面好好聊聊才行。”
蒋厂长和陈主任遇到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敢怠慢立即起身，神色凝重地快步离开了张家栋的办公室。
张佳栋听着两人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这才重新拿起电话听筒。他深吸一口气，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史蒂夫先生，是我，张佳栋。"他的声音比刚才冷静了许多，"我需要和你见面，就现在。有些事情电话里说不方便......对，就在老地方。"
挂断电话后，他立马拿上了自己刚才找得到的那份合同，跟大车班的小刘儿打了声招呼，自己开着他们合作社的那辆吉普车，直奔市里而去。
半个小时以后，他来到了老徐头儿跟刘婶儿他们老两口儿在市区开的饭店。
自打这个不大的饭店开张以来，就逐渐成了张家栋日常约人谈事儿的地方。
除了经常和他们广告工作室的徐导他们在这里聚一聚，史蒂夫本人因为对青岛本地菜的喜爱，也会经常过来光顾。
张家栋到的时候，史蒂夫早就已经先他一步到达了。
还不等张家栋把车停稳，史蒂夫就从自己的那辆豪华的凯迪拉克的后排下了车，自己迎了过来。
"张家栋先生，布朗刚才给我发了最后通牒！说如果我们24小时内不签和解协议，他们就要向联邦法院申请冻结我们在美的所有货款！"
史蒂夫难得没穿西装，一件polo 衫领子都被汗浸湿了。
他一把拉住刚下车的张佳栋就往店里走，压低的声音透着焦灼。
“史蒂夫先生，我知道你很着急，不过这事儿咱们得慢慢谈。走，咱们进店里面，先点几个小菜边吃边说。”
张佳栋不动声色地抽出手臂，跟史蒂夫一起来的了店里。
"刘婶儿，老规矩，海蛎子炒蛋多加韭黄，再来盘葱烧海参。"
他边说边自然地领着史蒂夫穿过喧闹的堂食区上了二楼，这里是刘婶儿他们老两口儿的这家小店，为数不多的两个雅间的所在。
平时知道张家栋经常要带客户来谈事情，所以不管店里的生意再怎么火爆，刘婶儿他们老两口肯定会特意把靠窗户风景最好的那间留给张家栋。
雅间门一关，街市的嘈杂顿时隔远。张佳栋利落地反锁房门，从公文包里抽出一沓材料铺在圆桌上。
"史蒂夫先生。"张佳栋指尖点着合同附件页的英文条款，"这有可能就是这一次的问题所在，这份来自香港客商的合同，很有可能就是萨姆超市给咱们设的局。把我们县罐头厂最新的产品转卖到美国去，让我们根本就没有办法控制这些产品最终的销售地。"
张佳栋的手指重重地点在合同末尾的英文小字上，声音压得极低。
"看第17条附加条款——'买方有权对产品进行二次包装及市场投放'。当时觉得是常规条款，但现在看来..."他抽出钢笔在"二次包装"下面划出两道深痕，"他们早就为转口贸易留好了法律后门。"
史蒂夫猛地拿过合同，倒吸了一口冷气："嘶...所以萨姆超市先是派白手套采购，再故意让产品流入美国市场，最后用自己设定的规则来起诉我们？"
张家栋点了点头，又继续分析道。
“看来自打咱们上次卖给他们的番茄酱罐头，没有同意他们在配方上偷工减料开始，他们就记恨上我们了。摆了这么大的局，可谓是用心良苦。”
史蒂夫烦躁地松了松衣领，额头已经不知不觉渗出了汗来。
"我不明白，萨姆超市大费周章就为了一点市场份额？诉讼成本都比能获得的赔偿高，这根本不合商业逻辑。"
张佳栋突然点点头，目光如炬："这就是我必须当面和你谈的原因，他们这样的公司，有跨国公司的背景，不可能只是为了跟咱们赌气，一定会有跟深层次的想法。"
“更深层次的想法？张家栋先生，你的意思是说……”
史蒂夫很显然，并没有跟上张家栋的思路，干脆向张家栋询问道。
“他们要么是冲着我们的配方来的，要不就干脆是冲着我们的品牌。‘得不到的东西就亲手毁掉‘，我相信他们高层一定是这么想的。既然我们不配合他们的安排，就彻底把我们的产品从北美的市场踢出去，不管用任何的手段。”
既然猜到了对手的想法，下一步，张家栋就准备向史蒂夫介绍自己的反击计划了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