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大早。
闹了大半宿的人这会儿还在各自的宿舍睡觉,但乘风书院里的书房里却已然坐上了七八个熟悉的面孔。
此刻,书房正中间坐着的江锦辞,下手分别是钟子念、林峰会、李墨之等人。
江锦辞看了一眼位置上的众人。
他们分明还是自己最开始认识的模样,但此刻气度已经是截然不同。
原来只是一些无名无姓的小卒,但成长到今日,他们之中,随便单拎出来一个都是名震天下的人物。
江锦辞欣慰地看着他们的变化,而后缓缓说明了今日召集诸位坐在这里的原因,“我手上掌握了不少将军府卖官鬻爵、公然索贿等等罪状,但最为关键的一条却迟迟没有找到铁证。”
说到这里,众人也不免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这些人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当时入朝的初衷,他们有些人或要为自己家族平反罪名,有些人或要向强大的敌人拔出复仇的巨刃,有些人或要肃清朝堂之上种种的不平和污垢。
但不管最后他们要走到哪里,将军府是他们当前殊途同归的一致目标。
钟子念而今在吏部任职,半月的时间里已然将朝廷里错综复杂的关系摸了个大差不差,而今听到江锦辞说到此处,心中不免开始对照起了一件不多时前曾引起过自己注意的案子,“公子说的可是当年京郊水渠的事情?”
江锦辞没想到钟子念竟也关注到了这件事儿,致使他心中微微讶异的同时却又觉得意料之中。
毕竟,这钟子念本身便是个心细如发之人。
“京郊水渠的建造,当初是由将军府一手把关的,这本身是一件造福万民的大事儿,”坐在位首的江锦辞微微颔首,“但我在整理当年卷宗时却发现里面存在着不小问题,当年许多匠人都曾上访京兆尹,说将军府克扣他们的公款,后来也曾有人弹劾将军府建立虚假账目,挪用国账,但苦于没有证据,最后这些事儿都不了了之。”
江锦辞说完,钟子念便率先消化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这在当年并不是一件小事儿,如今还在野的老官多多少少都曾有过听说,我也正是前些时日听同僚们提及这京郊水渠才得知的这事儿,后来也曾想过多往下探查一些蛛丝马迹,只可惜——”
钟子念一脸遗憾地摇了摇头,“只可惜时过境迁,想要找到当年的线索确实不易。”
钟子念话音落下,坐在他身边的林峰会便也附和地点头。
如今他身在户部,这可是朝廷里油水最多的部门,这里面各个都是消息最为灵通的人精,而他也正是在前些日子,得知了一个于大家而言不利的消息,“这段时间将军府的动静不小,尤其是我们这批新官上任之后,听说江从岚连续休沐了十日,对将军府做了一个彻底的改造。”
“江从岚虽对外宣称因为走水需要进行大的修缮,但我从旁人的口中得知,这一段时间江从岚一直把自己锁在书房里闭门不出,不像是再做修缮,更像是在密谋着什么。”林峰会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因此我怀疑,他江从岚根本就是忌惮公子,所以这些日子来一直在料理过去的烂摊子。这十天功夫准备下来,想必也已经是该藏的藏,该销毁的都销毁了。”
江锦辞仔细斟酌了一番他们二人话里的意思,指尖有规律地在桌案上轻轻敲点。
如此几番之后,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对众人点了点头,“江从岚再怎么销毁罪证,手也伸不进工部。工部统管天下修建大事儿,定然还存有当年将军府的账本底子。”
江锦辞这么一提,众人瞬时会意。
只是……
“当年将军府一手遮天,这账本在整个朝野里基本是无人敢查,怕早就已经变成了一份秘密的卷宗,束之高阁。”林峰会说着,不由在众人身上打量了一圈,最后怅然地叹了口气,重新看向江锦辞,“乘风书院虽也有不少人留在了工部任职,但他们都是初出茅庐的新官,权利有限,想要开库拿到这份卷宗,恐怕是鞭长莫及。”
正是这个道理。
如今将军府虽然日渐式微,但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
要突然在这个节骨眼上提起这件陈年旧事,非但有可能遭到侍郎的驳回,甚至还有可能打草惊蛇,让将军府起了警惕之心。
林峰会的担忧,正是探查这件事情的隐患所在。
江锦辞紧抿着唇思忖了半晌,最后对愁眉不展的众人颔首,“既然明的不行,那我们就来暗的。”
暗的?!
众人闻言,顿时不解地看向了江锦辞。
暗的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要偷偷潜入户部去把当年那账本给翻出来?
想到这里,众人的视线不由分说地通通落在了李墨之的身上,毕竟在座各位,论胆识论能力,唯一能担此重任的,也就李墨之一人。
感觉到同窗们的目光,李墨之一板一眼地看向了江锦辞,“什么时候动手?”
江锦辞被他们这一串下意识的反应弄得啼笑皆非,原本还紧绷的情绪瞬时卸了不少,“你们想什么呢——”
那可是工部的库房,朝廷重地!
要真是一个人单枪匹马地硬闯,不出半炷香的功夫,就会被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当场砍成一个筛子。
就算真是要来暗的,那总归也要施展迂回的手段!
而不是横冲直撞地把人头送到朝廷的手里。
说罢,江锦辞有些无奈的起身,从书架内的一叠画像中抽出了一张,然后走回到众人面前摊开。
——画像之上的男人约摸三四十岁。
眉眼看起来倒是比较清俊,只是整个鼻梁看起来颇像蒜头,占了整个面中的一半,让整个人原本还算飘逸的气质被中和了一大半。
“此人名为徐凯越,乃当今工部管库的五品官,”江锦辞的指尖在画像正中轻点,“劳烦诸位今日回去后仔细调查一番此人的背景,而后我们再根据其性情寻找最佳的突破口,从而得到进入库房的机会。”
***
众人听完江锦辞这一番解释,这才明白了他的打算,然后一对比他们刚刚莽撞的想法,顿时也生出几分好笑。
江锦辞见众人如此,难得看了眼身边的李墨之调侃道:“我要让你就这么冲到户部里拿东西,曲晓昭还不得来找我拼命?”
江锦辞话音一落,大家顿时忍俊不禁。
刚刚还一副好像要提剑上阵的李墨之,被他这么一打趣瞬时哑了火,耳根肉眼可见地迅速泛起了红。
大概是因为工部的事情已经有了方向,这会儿大家的态度都要比刚刚轻松不少。见到李墨之如此,不由也纷纷开始起哄,“昨天我可是记得有人喝着喝着就偷偷溜走了,李公子老实交代,是不是跟我们曲姑娘私会去了?”
“嗐,你这问的不是废话嘛!人家郎有情妾有意的,当然是恨不得时时刻刻都黏在一起,哪有功夫陪你们这些不解风情的男人!”
就在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正好的时候,刚刚还淡定自若坐在椅子上的江锦辞忽而想到了什么,惊得直接从站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日头,面上当即挂上了一副火烧屁股的焦急模样。
“我还有其他事儿,先走了。”
江锦辞对众人匆匆甩下了一句话,也管不得他们面上有多错愕,当即快步走出了乘风书院的这间会议室。
被他就这么抛下的七人见此,一个个都是丈二摸不着头脑地面面相觑:这是怎么了?
要知道,这江锦辞平日可是个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沉稳性子。
他刚刚那番模样——
难道是督查院出了什么大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