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锦辞看了一眼天色，知道自己再不进宫，怕是要耽搁了正事儿。于是便让颜晴回去再休息一会儿，自己与钟子念等人一同匆匆离开。
只是——
如今的局势颜晴又如何能够心安理得地睡下？
她一路目送着几人离开，直到完全看不到江锦辞的身影，这才拖着有些无力的步子回到了宅院。
她现在只希望，情况能要比他们所预料得好一点儿。
颜晴满心忐忑地坐在房间里，静候着江锦辞那边的消息，可没有料到，这一等就是整整一天。直到太阳东升又西沉，月亮高悬树梢的时候，颜晴才等了宫中的消息。
来宅院通禀的据说是圣人身边的红人李公公。
“江夫人——”李公公带着拂尘匆匆从外面走了进来，朝颜晴恭敬地行了个礼，“宫门下了钥，江大人今晚怕是回不来了，怕您担心，就差小人过来跟你说一声。”
颜晴皱了皱眉，眼里难掩的忧心忡忡，“公公可知如今情况如何了？”
“圣人跟几位大人已经在御书房里待了一天一夜，就连今儿个早朝都没有去，”李公公叹了口气，“怕是事态严峻啊！”
颜晴闻言，心里不由咯噔的一声，“依公公之见，这观山城可要死守？”
颜晴这话虽是问的是李公公，但却是变相的求证圣人的心思。
李公公是朝廷的老人，又哪里不明白颜晴的意思？
他看着颜晴在话音落下后，递上来的一袋银子，一声长叹后将之款款收回了袖中，“接下来——大梁怕是有一场硬仗要打哦。”
在李公公这一句话下，颜晴便知江锦辞要赴战的事情八九不离十了。
她心中惴惴地把人送出了家门，而后心不在焉地重新回到房间坐定。
这一夜，任凭颜晴怎么辗转，都没有半分睡意。
直到外边都泛起了鱼肚白，颜晴活动了一番已经僵硬的手脚，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枯坐了一个晚上。
仍察觉不出半分疲惫的颜晴，止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再坐下去也不是办法，颜晴想着不如上街宽宽神，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碰上回来的江锦辞。
她简单地用清水抹了一把脸，去了去脸上的疲乏后，便走上了京城最为繁华热闹的主街。
只是，如今街上的光景却同颜晴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原本应当是充满烟火气的早市，行人三三两两散于其间，优哉游哉地说着近些天来大梁发生的新鲜事儿，有时还会有一二孩童在大街上玩着蹴鞠，一派安乐祥和之兆，可是现在——
原本应当摆满整条长街的小贩竟只剩了三三两两，在这萧条的气氛之中，即便是穿梭于街道上购买日常的行人也都是一脸忧心忡忡，原本是人满为患的酒楼茶馆，现在是人烟稀少。
颜晴看着城内如此紧绷的状态，心中当即便知，观山城的情况已经在百姓中传开了。
正想着，颜晴身后便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掌柜的！掌柜的！”
颜晴心中一怔，朝着声源处看去——可不正是她钱庄的的伙计。
颜晴若有所感地看着他，“可是来客阁出了什么变故？”
伙计用力地点了点头，一脸焦急之色地往来客阁的方向指了指，“今儿我去开门的时候，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龙，百姓们这会儿都想把手里的交子券还有保单置换成金银，看这架势，好似我们京城大半的客户都来了！”
颜晴心思一沉。
在战乱时节，大家想要把钱财都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那是合乎情理的，只是颜晴没有想到，这件事儿竟然会来的这么快。
她深吸了一口气，“可有清点过库存里银两？”
伙计颔首，“但要是今儿一天都是这个态势，怕库存的银两也是不够抵的。”
“你从这条街往下走，凡是门口有挂有来客阁图腾的铺子，皆可以凭借此物支取银两，”颜晴了然，从怀里掏出了一枚自己的印信，“若是他们掌柜的问起来，你便说时局紧张，我要将昔日投的钱尽数撤回来了。”
这些年颜晴专注于扩展自己的商业版图，在各行各行均有涉猎，可以说是赚得盆满钵满，因此也有足够的能力来抵抗这一次突然出现的危机。
伙计捧着颜晴的音信心中亦是大定，忙不递的下去安排。
只是，颜晴却仍旧站在原地。
她这会儿也不着急回来客阁坐镇，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街上行色匆匆的百姓，许久之后，颜晴眼中便闪过一抹坚定之色，打定主意一般回了家。
一炷香后。
抱着一箱子地契的颜晴回到了来客阁，她一改之前的兑银方法，按照同等比例，将自己手里这些除了粮店、油店的铺子以低价抵给了这些客户。虽然这地契比不上真金白银，但是颜晴让利多，再加上她口若灿莲的一番解释，这些百姓也都一一应允了这事儿。
也正是因此如此，即便经过整整一日的兑换，颜晴手中的现银还有不少。
看着渐渐稀落的队伍，坐在来客阁的颜晴低头看了一眼箱子里还剩下的一部分土地和民宅，犹豫良久后，她“啪”的一声关上了盒子，狠狠心交到了一旁的伙计手里，“通通以低价抛了吧。”
“这……”伙计有些不解的看了一眼库房里还剩下的不少银两，有些犹豫地劝道，“掌柜的，既然我们银两都够，这些也都不急着出手吧？”
毕竟，地总归要比钱值钱。
更何况颜晴这会儿还是要以低于市场价来进行抛售。
只是，这个时候的颜晴显然已经心意已决，她摇了摇头，“全部置换成现银吧。”
这些年来颜晴每一次的决断都没有出现过大的失误，她身边的人已然对她生不出质疑之心，眼下见她如此坚决，这伙计也不再劝，点了点头便下去安排了起来。
***
及至夜半。
颜晴看着摆满了一屋子的银两，心中才总算觉得踏实了不少。
这一天变故颇大，颜晴即便是思忧江锦辞的情况，有时也是忙得无法顾及。
当她拖着疲乏的步子回到家，还没进门，便听到一阵急蹄，颜晴心中一怔，下意识地回头，当即看到了披着月色匆匆赶回来的江锦辞！
她悬了几天的心这一刻当即放了下来，几步往江锦辞的方向跑去——
而江锦辞看到她的那一刻，也倏尔勒马翻身而下。
在相互奔赴之中，江锦辞将飞扑而来的颜晴抱了个满怀。
在这一瞬的紧紧相拥中，两人明明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又好像是说了千言万语。
许久，江锦辞松开了怀里的颜晴。
借着月色，他目光深深地看着面前的人，“颜晴，我——”
还不等江锦辞把话说完，颜晴便摇了摇头，她面色了然从容，“你放心去，这里有我。”
虽然这件事儿江锦辞一早便有所打算，但是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他才觉得心中远没有一开始那么松泛。
江锦辞深吸了一口气，改抱为牵，拉着颜晴往家的方向走。
月光为他们拉出了一对长长的影子，在朦胧的清辉映照下，倒是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意思。
“我今日向圣人主动请缨，以督查院的名义前往前线随军监军，圣人已然允我，战事告急，约摸会在这两天启程出发。”江锦辞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地面，说道。
颜晴闻言，乖乖点头，“我等你回来。”
江锦辞顿住了步子，侧过身，他有些复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颜晴，“真的不怪我善做主张？”
颜晴怔了怔，随即失笑地摇头，“抱怨总归是有些的，但是我能理解你的决定，你有你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我当初既选择与你一起，便理应有责任与你一起去面对那些事儿，包括你的过去。”
“我喜欢的人当然是顶天立地的，若是只是为了一己的欢愉，而无顾含冤的父亲，受苦的百姓，那便不是我喜欢的人——”说罢，颜晴伸出双手紧紧地拉着了江锦辞的手腕，“所以，你不用担心我，而且我知道的，你生来就是属于那边沙场，注定要在那里了结一切，涅槃龙凤。”
颜晴的一番话让江锦辞心中生出无限的动容。
过去二十多载，他从不知原来被人了解竟是种如此特别的感受。
他什么都不用说，她便能够懂。
那些自己从来不为外人道过的执着和抱负，她无一不知，无一不晓。
她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与自己心意相通，即便此番危险重重，她心中忧惧不舍，但也始终愿意让他做这放手一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