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子念在看到当年的卷宗时,心中便已为江从蔺的事情生出了几分怅然。
如今在听到林峰会的这一番话,心中更是震惊和复杂。
钟子念世代为民,如今以寒门之身高中,对于官场的诡谲实在了解的只是冰山一角,那表面上的风平浪静,底下却暗藏着汹涌机锋。
这些年来,大家一直默契的没有在江锦辞的面前提及过江从蔺的旧事。
他们深知当年的事情另有隐情,江从蔺含冤身故,怕说起这话题让江锦辞触景生情,因此众人不约而同地三缄其口,直到如今林峰会把这其中的细枝末节摊开,他们才恍然地知道,江从蔺在当年竟被人算计陷害到这般境地。
可这桩旧事牵扯的又何止是江家,林峰会何尝又不是期间的受害者?
若非是因为这个变故,他的父亲又怎么可能被贬出京,又怎么会在后来积劳成疾撒手人寰,连着又带走了他伤心过度的母亲,使得自己家破人亡,成了孤家寡人?
他对这件事儿的仇恨不逊于任何一个人。
而相比较于众人的怔忪与愤慨,江锦辞却是面上表情最为淡漠的那一个。
“昨日我曾受到密探的一封来信,那时看尚且还不知其中文章,但结合如今之事,倒是能够看出稍许端倪。”江锦辞说罢,转身回了一趟书房。
再匆匆走出来时,他的手中却多了一封密函。
上面的蜡封已经被打开,江锦辞看了一眼面前不明所以的几人,然后将之递到了站在中间的钟子念手中,“你们一道看看吧。”
江锦辞话音落下,众人当即凑坐一堆将信件从密函里取出,寥寥数行,众人一眼扫过之后,眼里均带上了震惊之色,“公子,这是……”
面对众人的惊愕,江锦辞淡淡点头,“自从那日与临安王见过一面后,我便留了个心眼,差人一路远远跟着他的车队出了京,并嘱咐暗卫,事关临安王,事无巨细都需一一同我汇报,于是便有了这一封密报。”
听了江锦辞这一番话,钟子念面上仍是端着几分不敢相信,“此事若属实,那可是他私通敌国的铁证!”
密函上的内容不是其他,正是说明了临安王离京后,没有直接回到他的封地,反而在中途乔装打扮,偷偷转道去了北境。
而这一去,就是整整一日才堪堪折返。
这些人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儿,当事情的如此巧合的铺展在他们面前,他们哪里还能串联不起这前因后果!
临安王前脚离开北境,后脚就除了观山城这档子事儿 。
若说这两者之间没有关系,他们断然是不会相信的。
“我虽知其在官场结党营私,但还只以为是想保住其王爷的荣光,却不曾想,他野心竟远远要比我以为的还要骇人!”而也正是因为有质疑,钟子念才会如此震惊,“这临安王当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墨之的目光死死盯着密函上“临安王”三个字,眼里的冷意一点点漫了开来。
拜他所赐。
若非是临安王的授意,他李家又怎可能会落得今天这般田地!
自己在狱中过得那暗无天日的几年,如今想来都会让李墨之生出一股强烈的绝望。
他对临安王的恨绝非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因此此刻在听到钟子念这番话时,当即没忍住内心的愤懑冷哼出声,“篡改口供,卖官鬻爵,藩王干政,无诏入京……这天下哪里还有他临安王不敢的事情!”
李家和临安王的恩怨众人都心知肚明。
只是除此之外——
“当年我父亲的事情,我便曾怀疑过是因为我父亲探听到了一些秘密,有人想要封住他的口,所以才会使计教我父亲背上千古的骂名,因为只有这样——”江锦辞又不轻不重地又朝众人心中扔了一记惊雷,“最后不管他留有什么书信在这个世上,天下才都不会相信。”
这些事儿,江锦辞过去从来都没有跟他们说过。
一方面,是因为当时众人只不过是乘风学院的一名学子,越是触及这件事情的真相,他们的危险就越大。
另一方面,也确实因为江锦辞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断定临安王与当年的事情有关。
可如今不一样了。
眼前的这些人已经成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物,甚至已然在朝廷上争得了一席之地,不禁有了自保的能力,甚至可以助他一臂之力。
而原本只是半信半疑的江锦辞,如今已经有万分把握能够断定,当年的事情跟临安王脱不开干系。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江锦辞将那块一直替身收藏的玉珏从怀中掏出,“当年他身死战场,手中至死不放的便是此物,后来我在江从岚侍从的身上看到了相同之物,在我顺藤摸瓜的调查之下,我知道了这些侍从的真实身份。”
“这些人都是临安王培养的死侍,江从岚这些年干了不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少不得临安王在其中的授意。江从岚和临安王关系如此密切,想必我父亲当年就是窥得了其中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所以才发现了里面的端倪。只是他一着不慎,被临安王听到了风声,最后才酿成了那样的结局。”
“倘若我的推测没错,那今日之事保不齐又是临安王想故技重施,联合狄人来谋取自己的既得利益,若不出意外,他的目标——”江锦辞任由众人接过那玉珏仔细打量,他则继续说道,“是我。”
江锦辞这句话就像是平地里的一声惊雷,让众人震惊得忘记了应话。
而原本还在一旁听得入神的颜晴,更是在这个时候心里狠狠跳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上前抓住了江锦辞衣袖,而一旁的钟子念等人也终于从怔忪中反应过来,满脸担忧地看向了江锦辞,“公子……”
江锦辞将颜晴的手反包回自己掌心的同时,淡淡一笑,“我除掉将军府的动静闹得太大,已然引起了他的注意,想必他已经知道我对他的怀疑,而那日寿宴,他之所以会回京,我想不仅仅是为了给圣人一个下马威,更是为了来探探我的虚实,看我知道了多少,而也正是在那一晚——他下定了要除掉我的决心。
“以临安王的谨慎,他必不可能完全没有察觉到我的人,更遑论还让他直接探听到自己前往北境如此大逆不道的消息,”江锦辞说着,将那封他们手里的密函拿了回来,“我想,他这是怕我还不够恨,所以才拿此来给我最后一击。”
思及此,江锦辞嘴角不由扯起一抹讥讽的冷笑,“他明晃晃地告诉我,当年之事就是他一手作为,如果想要探求当年的真相,那么——就亲自到观山城来看看。”
林峰会听到这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所以公子的打算是……”
“去。”江锦辞攥紧手里颜晴有些冰冷的手,然后斩钉截铁地对众人点头,“如今大梁无可用之将,若是换了任何一个人去,恐都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狄人,我此去不仅是为了家仇,还为了我父亲曾经拼死守护的观山城。”
这一瞬,众人即便有再多的担心也再劝不出口。
颜晴怔怔地站在原地,出神地看着身边的江锦辞:他说他要去战场。
这让她不免又想起了有关于《再世》没有继续写下去的原因,思及此,颜晴的心顿时如同沉入冰谷一般的难受,更像是有一双看不见的手紧紧钳住了自己的喉咙,让她感觉到一阵呼吸不畅。
她自然是不愿意去的,甚至在这一刻强烈地想要上前拉住江锦辞的手,叫他放弃随军的想法。
只是——
她不能。
在刚刚那一番对话里,她已然看到了江锦辞的决心。
因为横亘在他与临安王之间的,不仅只有家仇,还有国恨。
每个人一辈子总会有一些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了却跟临安王之间的恩怨,便是江锦辞此生必要完成之事。
倘若自己阻拦,那江锦辞这一辈子都将活在后悔之中。
这个心结,他需要自己亲手去解开。
想到这里,颜晴原本还攥紧的手倏尔卸了力,她按捺心中的担忧与害怕,反握住了江锦辞的手。
这是她给出的表态。
果不其然,在她的动作之下,江锦辞显然也松了一口气。
他转头深深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颜晴,语气坚定,“等我回来。”
颜晴颔首应好。
只是心中却还是不由升起几分无力的自嘲:看来——不管她怎么努力,最终还是逃不脱“命运”二字的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