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龙吟军到底能不能守得住?”
这大概是这段时间以来京城百姓最为关心的问题。
只是到这个节骨眼,谁也不敢撂下一句准话。
大梁重文轻武多年,自从将军府没落之后,举国上下再也站不出来一个有领军之才的大将。
也正是在这一刻,有些上了年纪的百姓便不由念起了江从蔺的好来。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要是江将军还在,哪里容得狄人这么猖狂!”
“哎哟老父亲,这话可不能乱说——那江从蔺是叛军头子,你哪能把这种卖国求荣的小人挂在嘴边呢?!那些他打过的胜仗,没准都是狄人陪他一块儿演的戏码呢!”
老人“嗨哟”一声摆了摆手,“去去去,别跟我提有不有罪的,我只知道,江将军在的那会儿,我们大梁的国土没有丢过一寸!”
……
乱世中的一番对话,很快就湮灭在仓皇奔走的人流之中。
而除了这些为生计过活的升斗小民,那些达官显贵和富绅名流也已然有些坐不住了。
他们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上面的态度,因此有些事情也不敢做得太明显,可是内心已然蠢蠢欲动,开始让下面的人开始去着手安置资产。
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之下,城内的物价飞速地开始攀升,原来还能买一升米的钱,现在只能买三两。
这让原本还眼巴巴守着自己干瘪的钱袋子准备等着物价下跌再填饱五脏庙的人,彻底看傻了眼。
就现在这物价,别说是吃肉了,就是连米都快买不起了!
所有人怨声载道地抱着空腹无语望天,唯有前段时间疯狂囤货的颜晴,此刻坐在库房里望着面前的大箱子小箱子出神。
眼下的局面虽在她的预想之内,但是前线的战况却不得不让她忧心忡忡。
眼看着江锦辞已经去了一月有余,可观山城的局势却没有半分稳定之象,甚至俨然还有一副颓败之势,如此她如何能够宽心?
只是即便再操心,颜晴身在京城也是鞭长莫及。
她在心中劝慰了自己一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库房。
“颜院长!”
“院长!快帮我们想想办法——”
颜晴弗一出门,就遇上了好几个找她的学生。
他们面上均是焦头烂额之色,早就已经不见之前气定神闲地说着价格肯定会回落的神态,“颜院长!现在物价涨得如此之快,我们手头拮据,已经是孤木难支,你瞧瞧为今之计应当如何周旋啊?”
颜晴看着面前这些学生,最后侧开了一步,让出了身后的库房,“一会儿进去把吃的用的搬些出来,回头让这会儿手头不宽裕的都来取用些,好歹先把这几天给撑过去了了再说。”
颜晴话音一落,众学子面上尽是错愕。
颜晴当时大肆购买的时候他们可是在场的,花出去的可都是真金白银,更让他们自惭形秽的是,在当初颜晴大肆购买的时候,他们还站在一旁看笑话,说着风凉话。
眼下跟颜晴此举一对比,直教他们心中既内疚又感激。
颜晴开仓放粮让乘风书院的学生度过了最为艰难的一段时间,可是总归不是长久之策,毕竟书院有那么多号人,一次两次地请托颜晴帮忙,这些文人也有些张不开嘴。
***
办公室里,曲晓昭托腮坐在椅子上,想着外头混乱的局势长吁短叹,“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颜晴从累案的账本中抬起头睨了她一眼,只以为她是被当前的局势所困,不解地反问,“上次不是让你家李墨之去仓库拉了几箱吃食回家?”
“我当然不是说的我。”曲晓昭叹了一口气,指了指外头,“你一心扑在几家粮仓店,可能没时间留意那些学生的状态,这都第十三天了,要是物价再下不去,他们怕是都顶不住。”
“可乘风书院的伙食不一直都按照最开始的标准执行的吗?”颜晴有些错愕地皱眉,“怎么也不至于让他们饿肚子啊——”
“可是他们背后还有父母和妻儿啊。”曲晓昭忧心忡忡地从抽屉里掏出了一叠花名册,这些都是学生们入学时自己填报的资料,“这些在乘风书院的学生多半都是出自寒门,家境窘迫,这次物价上浮对他们影响很大。虽然你几次开仓救济,但那点儿粮也不够人家一家子吃的,再加上这些学生心里都有傲骨,有的时候难免不好意思老是低头麻烦你。”
颜晴越听面色越沉,她接过了曲晓昭手里的名册,在一番仔细地翻看之后,无奈地报以一声长叹,“你改明儿贴张公示吧,就跟学生们说,他们可以凭着以前的市场价格在我这里购粮。”
曲晓昭一听,不由眼前一亮。
学生有傲骨,不情愿再三吃嗟来之食,颜晴此举一方面是解了他们囊中羞涩的围,另一方面也让他们不至于像现在这样不敢跟颜晴张嘴。
只不过这样一来,颜晴要背负的压力总归是要大一些。
但好在,颜晴自己并不在意这些。
创办乘风书院以来,颜晴已然把这些学生当成了自己的家人,因此此刻能够伸以援手的,颜晴自然是责无旁贷。
曲晓昭按照颜晴的安排把事情给落实了下去。
此举在学生中间当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文人虽有风骨,更记恩情。
颜晴在这个时候能以正常价格向他们抛售粮食,这与他们而言是莫大的恩情,而也正是因为此事儿,颜晴彻底收服了这些文人的心。
***
因为颜晴一开始的未雨绸缪,乘风书院竟成了这乱世里最不愁温饱之地。
日子在兵荒马乱中不紧不慢地向前推移。
京城中的说书先生不时会说一些前线的战况,走在街上隔三差五听到最多的也是关于观山城的局势,整个大梁似乎都在关注着北境的情况,唯独颜晴。
她每日忙得是手脚不沾地,完全是一副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的模样。
两耳不闻窗外事,只专注于眼前的琐事。
众人大抵是知道颜晴有意在回避前线的战事,因此也都刻意避开着颜晴谈论。只是,即便颜晴再专心,她的心思还是会随着一两句飘进自己耳朵里的只言片语而慢慢飘飞了出去。
江锦辞现在还好吗?
听说观山城那边的局势已经稳定了下来,他的处境应当没有最开始那般凶险了吧?
算算时间,北境的战事已经缠绵了两个多月,江锦辞他——
是不是可以回来了?
颜晴这会儿虽然手还落在算盘上,但是心思却已经完全飞到了北境。
即便平时再怎么伪装的平静无波,在四下无人的时候,她还是会挂念着江锦辞的情况。
直到听到办公室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颜晴这才摇了摇头,将那些纷杂的想法抛之脑后,佯装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模样继续算着手里的账本。
“院长。”一声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原本以为是曲晓昭的颜晴,在乍然听到李墨之的声音时难免有些诧异地抬头。
她坐在椅子上怔愣了半晌,然后对李墨之摇头,“晓昭不在这里。”
李墨之点头,“我是来找您的。”说罢,他脸上难得挂上了一副喜色,将怀中的几封书信掏了出来,递到颜晴面前,“这是公子传回来的,言说只给您一人看。”
颜晴看着面前的信函,眼睛眨巴了半晌还没有接过。
她似乎是在消化着李墨之话里的消息。
直到她感觉到眼眶隐隐有些酸涩,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将内心的情绪压下,用微微颤抖的手将信件收到了手里。
两个月了,这是颜晴第一次收到江锦辞的家书。
颜晴紧紧攥着信函,心中颤颤。
不管怎么说——
有书信往来就代表人至少还活着。
颜晴如此在心里宽慰了一番自己,对李墨之道了声感谢并目送他离开办公室后,平稳了一番情绪,缓缓展开了信件。
【吾妻颜晴,展信悦——】
江锦辞游龙走凤一般的字体映入颜晴眼前的时候,她眼眶里的清泪怎么也没能忍住,啪嗒一声直接落在了信页之上。
见字如晤。
看着眼前熟悉的字体,就好像江锦辞这会儿站在自己跟前一般。
颜晴紧紧攥着信纸,开始往下看去。
江锦辞是个极擅长说故事的人,因此当几行之后,颜晴瞧见他于信上说:龙吟军路线频频泄露,大军只得且战且退万分狼狈时,颜晴不禁为他字里行间所展露出来的险峻而捏一把冷汗。
而更为让颜晴忧心的是,这封信便是在一场大战前戛然而止。
那头儿泄露军情的人尚未被抓到,战场上的局势更是对大梁大不利,但江锦辞便就是生生将这一封信卡在了这一处结尾。
颜晴只觉得有一双手生生扼住了自己的咽喉,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急切地将手里的信放置一旁,迅速扯开了下一封。
【吾妻颜晴,勿念,战事一切顺利……】
颜晴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终于随着这一行字落回了肚子里。
看到这里的颜晴不由在心中忿忿地埋怨了一通江锦辞:这是什么大作家的通病,就连家书都要习惯性的卡点儿是吧!
她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情绪的同时继续往下看。
呼!所幸!
在这一封家书里,在江锦辞的安排布置下,成功帮助了领军大将抓住了营中的叛徒,江锦辞以督查院官吏的身份随行审问,后在他一番逼问之中,这叛贼将临安王给招了出来。
至此,人证物证俱在,江锦辞已派人快马加鞭赶回京城向圣人禀告此事,并一并陈情父亲当年所蒙受的冤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