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馆里极其安静,仅有后厨方向传来的零星声响。陶桃环顾四周,感觉这个地方并不像是个小馆子,旁边甚至还有楼梯通向二楼。论起规模,绝对要比吴记馒头店要大上不少。
这样一个有二层楼的饭馆,为什么会突然落魄成这样,里面连打扫都没有。到底是出了什么变故,还是店家经营无方日渐凋敝。这其中恐怕有许多秘密,值得去一探究竟。
不过现在肯定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赶紧填饱肚子才是正道。而且自己仅仅是路过此地,最终还是要回京城去。与其在这里胡乱猜测,不如见到姜芝远直接问他。
思索间,几盘菜端上餐桌,被店老板甩到她面前。
陶桃哼了一声,拿起筷子正要享用,却突然惊叫起来:
“哎,掌柜的,你快过来!”
店老板面色依旧冷漠,似乎对她的反应并不意外。
慢慢走过去,问:
“怎么了客官,有事吗?”
“你们这里的菜卖相也太差了吧,黏糊糊一片,哪分得清里面是什么啊?”陶桃高声抱怨道。
老板却是无所谓的样子:“没办法,我们家现在只能做成这样,不喜欢你可以到别处看看。在雄州这个地方,有东西吃就不错了,哪容你这么挑三拣四。”
“你······”
陶桃忽地起身,两条柳叶眉直直翘到上面,呼吸也跟着急促。本来只想着吃顿饭然后四处看看,没想到好不容易找家饭馆,做菜却如此敷衍了事,似乎完全没把客人当回事。
甚至还说出那样的话,简直就是店大欺客。
她紧紧瞪着店老板,想要让对方主动退步。毕竟这里只有自己一桌客人,店家没理由跟自己过不去。除非他们不想赚钱,否则一定会答应拿回去重做。
然而,店老板依旧不肯松口:
“现在雄州根本没有地方能打尖,我们这里还能给你做这些菜已经够不容易了。
“反正你爱吃就吃,不想吃就赶紧走,省得在这里给老子添堵。”
说完,他转身走回后厨,再也没有踪影。
外面风声阵阵,卷起街上的落叶在天空肆意飘舞。陶桃重新在长凳落座,脸上的表情尽显颓丧,只能呆呆地望着面前那几道黏糊糊的菜,里面已经看不见一丁点热气。
自己从小在京城跟着父亲见惯场面,还跟着姜芝远游历民间,远赴千里之外的邺城寻根学厨。怎料到在这个不起眼的小城,却被这个店老板狠狠摆了一道。
这样几道令人作呕的菜,怎么能咽得下去呢?
但现在没有办法,周围确实没有可以打尖的地方,想换都没处可换。外加饿了这么久,身上早就没有力气。就算再难吃,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尝。
关键姜芝远不在这里,否则他肯定能给自己做几道好吃的菜来。
陶桃拿起筷子,感觉那两根木棍宛如千斤重担。右手颤颤巍巍地伸进盘中,小心翼翼夹起一块东西放进嘴里,胡乱嚼了两下就赶紧吞咽下去,生怕自己忍受不住吐出来。同时双眼紧闭,根本不敢看自己吃的到底是些什么。
果然,那种无法言说的口感让她心里一沉,这几道菜的确没什么指望。虽说调味上还算正常,但食材似乎不太新鲜,吃着有股腐败的味道。
如果全吃下去,自己的肠胃八成会······
等一下,这家店竟然用腐坏的肉菜来烹制菜肴?
她猛地从长凳上跳起,把筷子狠狠摔在桌面,大声喊道:
“你们这是给人吃的菜吗?里面的肉都是臭的,还敢做熟了给客人吃?
“今天不管怎样,你们都得把钱给我退回来,否则我就去报官!”
店家再次从后厨里走出来,一脸不耐烦:
“吵什么吵什么?谁让你这时候来雄州,吃这种菜纯属活该。
“新鲜的粮食肉菜早就被官府派人给征走了,剩下这些都不够我们自己吃的,你还在这里挑肥拣瘦。
“再跟我在这里闹,信不信我把你给轰出去?”
陶桃此时再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情绪,银牙都快要咬碎。自己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嚣张的老板。明明做菜做得一塌糊涂,非但不虚心改正,反而还气势汹汹,叫嚣着把客人给轰走。
要是搁在京城,不打他个四十大板,都算是官府开恩了。
她抓住桌沿,猛地向上发力,把整张桌子掀翻在地。连带上面几道菜,外加青花瓷盘,都摔得一地狼藉。
接着拿起自己的包袱,准备去当地的县衙报官。
很快,后面响起叫嚷声:
“哎,你给我站住,不赔钱别想走!”
陶桃不予任何理会,执着要往店外走,丝毫不害怕店家的威胁。
但就在马上跨过门槛时,一股巨大的力道突然把她往回拖拽,差点让她摔倒在地。
回头一看,店老板拿着大勺,恶狠狠地瞪着她。
“你这个没教养的丫头,毁了我家的东西还想走,真是欠管教。
“赶紧把桌子还有盘子的钱赔给老子,否则你休想走出这道门!”
她投去视线,发现那张被掀翻的八仙桌少了条腿,几个瓷盘也是碎得不堪入目。真要论起损失,恐怕有一番来回拉扯。
可是自己吃了那么差劲的菜,现在竟然要倒赔钱给这老板,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传扬出去,别人还以为陶家的人什么东西都肯吃,连带光禄寺的名声也被辱没。
无论如何,这些钱都不能轻易赔出去。
陶桃甩开店家的手,假装没有记恨老板:
“我来这里是想吃好东西,又不是故意来砸你们家店。
“要不咱们各退一步,互相都别追究,好不好?”
她顽皮地眨眨眼睛,表现出十分乖巧的模样,想借此迷惑住那个店老板。
但凡有一丝机会,她都会立刻逃出这里,到县衙去报官。就算没法像惩罚林少爷那样,也得让这黑心老板吃点苦头。
否则,肯定还会有更多客人吃到这种烂菜。
店老板捏捏下巴,没好气地说:
“别来这套,当老子是三岁小孩?赶紧拿钱来,拿完钱赶紧走,想报官就直接去。
“就凭县衙里那些酒囊饭袋,能搭理你才怪!”
陶桃被他这种言语激得浑身发抖,瞅准机会拔腿就往外冲。连什么方向都没看清,拼了命地逃跑。
店家立刻追过去,两个人的距离很快就被拉近。
正当她要被再次抓住时,身前忽然出现一个身影,一个她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陶桃,你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
她抬头凝视,眼泪不受控制地从眸子里涌出,整个人扑进他怀里,紧紧依偎着。
能在这个时候遇见姜芝远,简直可以说再幸运不过。
此时,那个老板也追了过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谁能告诉我?”姜芝远问道。
陶桃擦干眼泪,抓住他的手说:
“刚才我去一家店吃东西,他们用烂掉的肉菜烹饪,做得黏糊糊的,还极其蛮横霸道。
“我心里实在气不过,把那张桌子给掀翻了。那老板不依不饶,直接对我动起手来。
“这里是你老家,你一定有办法帮我讨回公道,对吧?”
姜芝远看着她泪汪汪的样子,轻轻把她护在怀里,小声安慰着。
然后抬头注视对面那个人,冷冷地问:
“事情是这样吗?”
那老板愣在原地,不明就里地点了点头。
他眉头瞬间紧皱,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连陶桃都能感觉到。
很快,姜芝远开始大声诘问:
“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用腐坏的食材烹饪,这对厨师来说是耻辱,更是对食客的大不敬!
“还对陶桃动手,你难道想把我们家的招牌砸掉吗,二叔?”
二叔?
陶桃惊叫出声,身子瞬间绷得紧紧的,连呼吸都被她屏住。
合着刚才闹了那么久,竟然是和姜芝远的家人争得面红耳赤,实在是匪夷所思。
难不成,自己这次要吃哑巴亏?
“芝远啊,你可算回来了,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样······”
“那还能是什么样?咱们家这些年从来都是认认真真做菜,绝对不会让客人觉得难吃。”姜芝远继续说道,“您现在这样做,是在毁掉咱们姜家的名声!
“我爹娘要是知道,绝对不会让您做这种事。”
店老板苦笑起来,对姜芝远说:
“他们才不会知道,前几天就跟着你舅舅他们逃出雄州了。”
逃出雄州?陶桃一下子想起刚才在城门口看见的景象,很多百姓都争先恐后往城外涌去,好像是在躲避什么。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大秘密。
她挣脱姜芝远的手,主动问那老板:
“无灾无疫,他们为什么要逃离家乡?这里到底出了什么事?”
姜芝远也跟着追问:“是啊,二叔,我爹我娘在这边好好的,干嘛要逃走啊?”
“是没有天灾,但现在比遭了灾还可怕。”姜芝远的二叔如是说,“新来的县令让捕快全城征收粮食,说是要填充光禄寺的粮仓。今年收成本来就不好,交完粮更是没剩下多少口粮能吃。
“现在他们又要再收粮食,连带着菜和鲜肉都要征走,不逃还能怎么办?”
话音刚落,远处一队捕快缓缓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