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半个时辰，他们俩在附近的几条街巷里来回绕圈，停停走走，把那些追赶他们的伙计绕得晕头转向，最后差点迷了路。虽然来到邺城也就不到两个月时间，但架不住陶桃和姜芝远喜欢出门寻找美食，对周边的环境早就了然于胸。
即便是换成在邺城其它地方常住的百姓，放到这里都不一定有他们俩更熟悉这块。更别说那些从乡下来的伙计，更是望尘莫及
果然，他们全部被甩得干干净净，连影子都见不到了。
陶桃停下脚步，扭头看着不远处的吴记馒头店门口，眼角渐渐湿润：
“芝远哥，你说我们是不是给吴伯伯添了不少乱啊？”
姜芝远走到旁边，问：“为什么这么说？”
“如果不是因为吴伯伯把我们留下来学做汤包，这里也不会搞得人尽皆知。那样的话，就不会有人出来抢生意，还用那种下三滥的东西来对付吴伯伯。
“到头来，吃亏的还是吴伯伯自己，咱俩什么都做不了。”
她低下头，犹如做错事的小孩子一样抽泣，声音在深夜的街道上尤为明显。
姜芝远慢慢靠过去，双手握住她瘦弱的肩膀，轻声安慰道：
“你不必自责，吴老板当初是愿意让咱俩留下来当学徒的。而且我能看出来，他对咱俩没有任何保留，绝对是倾囊而授，真心实意想把小笼汤包这门手艺传给你我。
“前些日子在清泉山，他看天色晚了咱俩没有回去，专门去官府报官来寻找咱们。看见你脚腕受了伤，一把年纪还背你下山，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对你是特别在意的。
“甚至我能感觉到，吴老板对你显然要更加关心，到我这里就没那么关照。”
陶桃背过身去，轻轻挣脱他握住自己肩膀的手。这种待遇上的差别，她自己早有体会，只是始终不知道具体原因。
况且这时候说这种话，难道是嫌自己心里还不够难受？
正难受的时候，胃里忽然发出咕咕声。傍晚时分吃的饭，现在又开始饿了。
刚要询问有没有吃的，店门忽然被打开。
姜芝远点燃油灯，回头问：
“进屋吧，外面蚊子多，别自己饿着还喂它们了。
“幸亏我未雨绸缪提前准备一些吃的，不然今晚上你还真没法睡。”
她并没有搞懂姜芝远的意思，甚至还有点摸不着头脑。店里最近因为没生意，连面粉和菜都快没有了，哪里还有什么吃的东西？
还是在这个时辰，总不能凭空在桌上变出来吧？
然而，走近一看才发现，他准备的根本不是一般的吃食。
“不是，芝远哥，你，你怎么······”
“那天在清泉山里，你对这个拨霞供特别痴迷，吃了人家好多野味。”姜芝远笑着说，“然后我根据你回来后写下的记录，加上跟周围几个去过清泉山的街坊打听，大致弄清楚这东西的做法。
“接着准备好几样物件，备好原料，就等着今晚你肚子饿，然后一起吃。”
陶桃俯下身子，仔细观察桌上摆放的物件。风炉，小铜锅，几盘腌渍过的肉片，还有油盐酱醋静静地搁在那里。打眼望去，简直和清泉山小屋里的布置没有任何差别。
这些在邺城很难买齐的物件，他竟然一样不差地买到，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坐到桌边，看着风炉里的火苗渐渐燃起，她终于扬起嘴角。
“我说你材料准备够了吗？别还没吃多少就没东西可吃了。”陶桃打趣地说道。
姜芝远拍拍胸膛：“放心吃吧，陶小姐，你的饭量我再清楚不过，绝对不会让你饿着睡觉的。
“正好借这个机会，咱俩也能聊聊对策，到底该怎么揭发那个黑心店的秘密。”
铜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他们俩熟练地夹起肉片，放进沸水里来回涮，不一会儿整个大堂酒飘满了肉香味道。
再蘸上调好的料汁，久违的口感再次充盈在陶桃的脑海当中。
一连吃了好几片，她都没顾得上说话，更别说想什么对策了。
“刚才咱们听那瘦高个说的，邺城最近在严查西域奇花的动向。”姜芝远放下筷子说道，“要想真正惩治那个黑心商人，还是得依靠邺王府，让这边的官吏介入进来，这样才能永绝后患。
“如果单纯靠食客来抵制，我想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果。即便个别人知道真相，也阻挡不了更多不明真相的人前去光顾。”
陶桃此时嘴里塞满了食物，心里却也跟着赞同起他说的话。的确，这种西域奇花太容易让人上瘾，用来做菜简直算是大材小用。不管再好的厨师，再新鲜的食材，与之相比都得败下阵来。甚至一个不怎么会做饭的人，用这东西都能吸引来不少食客。
要不然，它也没法成为朝廷严令禁止的香料，只要发现一点就是立斩不赦。
把嘴里东西咽下去后，她信誓旦旦地说：
“依靠邺王府，这好办啊，咱们直接去找慕冷言不就好了。
“反正那家伙欠咱俩一个人情，正好趁这机会让他还清楚。堂堂的王世子，还对付不了一个卖黑心汤包的奸商吗？”
然而，姜芝远摇了摇头：
“最近我简单打听了一下，慕冷言前段时间离开了邺城，去苏澜城陪他母亲。跟你学的那道槐叶淘，估计人家王妃娘娘现在已经吃上了。”
陶桃闻听后大惊失色：“啊，那怎么办？这家伙关键时候怎么逃跑啊？”
“所以咱们得另想办法，不能指望慕冷言来帮咱们。”姜芝远夹起肉片放在陶桃面前的盘中，“最好是不暴露身份，让他们自然而然查到那家汤包店，把那些秘密给挖出来。”
她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没好气地说：“说得轻巧，你想办法啊？咱们好歹也是朝廷派来的钦差，手里怎么着有点权力。
“像你这样畏手畏脚，恐怕这家店是撑不到解决那天就要关门了。”
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连刚才那些迷人的香味此刻都觉得碍事。姜芝远起身离开椅子，拿过放在旁边桌上的青瓷茶壶，倒了一杯白水放在她手边。
这里面的小心思，他还是能搞清楚的。
“我知道，你是担心吴伯伯的身体，想快点让店里恢复生意，让他马上好起来。”姜芝远轻声说道，“有时候站在一起，我都感觉你俩的眉眼有点相似，好像是许久未见的远房亲戚一般。
“但越是到这种时候，越不能忙中出错。否则不但没法帮到吴伯伯，还会让咱们俩陷到里面。
“到时候牵扯到皇帝，咱俩可就成罪人了。”
这些话无一例外，准确地打在陶桃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虽然是大道理，但她却无比认可这些道理。的确，这件事必须要小心谨慎，决不能把背后的朝廷给牵涉进去。
到时候牵一发而动全身，自己又能做点什么呢？搞不好还会被当成同伙，一并被逮捕调查。
想着想着，她的眸子里再次噙满泪水。
“芝远哥，我是真舍不得吴伯伯，想让他快点好起来。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我真的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
“你是二甲进士，读书比我要多得多，一定能想出好办法。”
她抓住姜芝远的手，眸子里满是泪光，像是把他当成救星一般。这种时候，她没有任何可以求助的办法，唯一的希望就是身边这个陪伴自己一路走到这里的光禄寺丞。
除此之外，这世上恐怕没人愿意在这种情况下对她伸出援手了。
姜芝远站在原地，掌心感受到她传来的温度，内心仿佛被桌上的香醋浇湿，淡淡的清甜过后，剩下的都是酸楚。
他何尝不想帮吴老板挽回生意？何尝不希望吴老板身体好转？这段时间在邺城，周围的街坊邻居都对他报以友善，跟京城里完全不同。没人在意他曾经给家里帮过厨，更没人嘲笑他出身贫寒。只有每天一板一眼的学厨，以及身旁这个爱吃爱玩的小饕餮时时刻刻陪伴自己，脾气秉性也相当契合。
这样的日子，似乎并不比在光禄寺当寺丞差，甚至还略胜几分。
重新回到位子上，他把盘中的肉片吃掉，面色逐渐变得凝重：
“我觉得，咱们要想把这件事给捅破，就不能循规蹈矩。否则凭咱俩在这边的人脉，根本没法和那个奸商相比。”
陶桃点了点头，这情况显而易见。
“但要是做得太过火，又会引起无法预料的后果。到时候追查下来，咱俩肯定脱不了干系。”
陶桃逐渐失去耐心，追问道：
“行了，赶紧说正题吧，别在这里来回绕圈子。
“又不是写八股文，凑什么字数啊。”
姜芝远微微一笑，然后道：
“所以咱俩从现在开始，最好改换一下身份，想办法让官府，让食客看见你我对那家的汤包不耐受。这样他们就会有所顾虑，继而怀疑这里面有问题。
“只要让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怀疑东西不对，就会有食客重新回到咱们店来吃东西。这样一传十，十传百，那家黑店自然就撑不下去了。
“众口铄金的故事，放到现在也依然受用。”
陶桃止住眼泪，双眼忽然放出亮光。既然能用这种办法来对付奸商，那自己可就有用武之地了。
到时候只要演一出好戏，准保让那些食客不敢再去那家黑店，重新回到吴记这边来吃汤包。
而最合适的伙伴，自然是对面这个姓姜的寺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