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桃愣在原地，仿佛被从天而降的惊雷击中，没有任何反应。所能做的，仅仅是呆呆看着大火肆意燃烧，将外公经营了数十年的老店无情吞噬。连带着那些亲人存在过的痕迹，也一并灰飞烟灭。
就连刚刚舍命营救自己的姜芝远，此刻同样不见踪影。
终于，她承受不住，整个人瘫倒在地。
“不要，我不要秘方了，你快点回来好不好？”陶桃在心里默念。
没有人理会，官差们依旧前赴后继地灭火，却根本看不见姜芝远的身影。
她紧紧抱住自己，感觉浑身上下都是冰冰凉凉的。如果结局真的如自己想象得那样，往后该何去何从？
没有外公，没有姜芝远，邺城里还有谁会真的在意她陶桃？即便是回到京城，又有谁愿意一路陪伴自己，照顾自己？
就因为一个念头，那个愿意做这些的人就被自己给搞丢了。
这时，旁边有人关切地说道：
“起来吧，赶紧去休息休息，治治身上的伤。”
陶桃无动于衷，用力摇了摇头：
“不，不走，我要亲眼看到芝远，哪怕他再也醒不过来。
“母亲在天有灵如果知道，一定会狠狠责罚我。为了一个秘方，竟然害了最在意我的人。
“但凡刚才我能清醒一点，都绝对不会让他去做那种傻事。”
耳边忽然沉寂，唯有呼呼的风声与之作伴。她不经意间抬头，竟然发现眼前的那张脸竟无比熟悉。
似乎，似乎是······
“姜芝远？你没死啊！”
姜芝远实在忍不住，笑道：“我当然没死啊，不然站在你面前的是鬼吗？”
陶桃连忙从地上站起身，整个人看起来狼狈不堪，眼里还有不少泪水。
但唯一和刚才不同的地方，就是仿佛弯弯月牙般的嘴角。
能够见到他完好无损地从里面出来，简直可以称得上奇迹。
“你真是的，干嘛去冒那个险啊？”陶桃言语里夹杂着心疼，“但凡你出点什么事，留下我自己该怎么办？
“到时你两眼一闭自在了，还不得让我来送你最后一程？”
她慢慢走上前，仔细观察姜芝远脸上的皮肤，那些脏兮兮的地方。此刻看起来，却像是镌刻着他们俩之间这份感情的印记。那些细小的伤疤，犹如一朵朵血色的花，开在陶桃心底最深处的地方，猛烈绽放着。
有这样一个愿意为自己付出生命的男人在身边，还有什么需要苛求？
不过，还真有能苛求的东西。
“刚才我再去里面，发现火势已经大了不少，房梁随时可能坍塌下来。”姜芝远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襟，“所以我赶在楼梯那里塌掉之前，把你母亲的秘方和明将军的信都给带了出来。
“等我从窗户里撞出来，房子立刻就被烧塌了。”
他拿出两样东西，像展示战利品一般举在陶桃眼前。陶桃当然认识那两个信封，里面都装着自己最在意的文字。
能够在大火当中安安全全带出这两个，她都没法想象他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打开一看，纸上没有任何污损。
陶桃调整好呼吸，用力往前一窜，结结实实扑进姜芝远的怀里。双手揽住他的脖颈，紧紧箍住。
不顾那些刺鼻的烟尘味道，轻声说道：
“谢谢你，芝远，我陶桃欠你一条命。”
姜芝远没有拒绝，双臂轻轻放在陶桃的背后，把她护在自己怀里：
“不用谢，陶桃，咱俩没有什么欠不欠的。在我心里，你值得拥有这些付出，包括我的性命。
“因为，我一直在意你······”
还没等把话说完，更多提着水桶的官差们冲过来，把他们俩挤到一边。同时邺王府里派来大量护卫，将人群全部驱散。
大火整整烧了三个多时辰，晌午才被完全扑灭。连带吴记馒头店在内的十几处房屋店铺，都被烧得一干二净。唯一庆幸的，应该就是里面并没有人在，只是毁掉了不少财物，其中包括过世的外公给她留下的所有东西，现在全部化为乌有。
至于这场火是从哪里燃起的，根本无从查找。
不过唯一能够庆幸的是，他们记录美食的那本卷册不在店内，所以损失都还可以接受。加上抢救出来的秘方和亲笔信，所有重要东西都完好无损，该办的事情也能够照常进行，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需要考虑的，应该就是大火之后，两人该往何处去。
由于受了点伤，陶桃带着姜芝远重新住回外公留下的老宅里，准备让他好好休养几天。其间他们俩还和往常一样分工协作，认真校对卷册里所记录下的美食名录，却绝口不提火灾当天发生的事情。
好像在他们俩心里都有根尖刺，谁都不敢先行触碰。
直到三天后的凌晨。
吴家老宅，厨房。
陶桃拖沓着步子，一边摸着胃一边往厨房那边寻摸，打算在里面找点东西充饥。
虽然晚上相比起普通人而言吃了不少，但对于她来说却并没怎么吃饱。才刚过去一个多时辰，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吃夜宵。
这种事情，以前在陶府里可是经常做，还总能遇上想到一块去的两个哥哥。
只是，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有煮水的声响。
“芝远哥，是你在里面吗？”她问道。
里面没有回答，仅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灶台前面添柴火。其实不用问，答案也是呼之欲出的。
大半夜在厨房里生火烧水的，除了姜芝远还能有谁？难不成，是盗贼良心发现，给主人家干活？
果然，那身影慢慢清晰，的确是姜芝远。
“你来了，看我待会做的合不合你胃口。”
“合我胃口？”陶桃一头雾水地问，“你这是打算做什么啊？”
“当然是做你最喜欢的热汤面啊，不然大晚上烧什么水？”
扭头看去，案板上不知何时多出一堆切好的面条来，旁边还码放着不少原材料。
这些都是家里没有的东西，肯定是他背着自己偷偷去集市上买来的。
不过，也没道理没有任何征兆，就自己做起饭来啊。
“看不出来啊，姜大人也有耐不住饥饿，偷偷开小灶的时候。”陶桃打趣道。
姜芝远露出无奈的神情：“你觉得我是那种爱吃宵夜的人吗？我是知道你晚上肯定饿，提前做好等你来吃，这样就不用花时间找其它吃的了。
“相处这么久，你每天的习惯我都记得清清楚楚，竟然连点察觉都没有。”
没错，她的确没有察觉，甚至连现在看见的这些都在怀疑是假的。自己从来没有主动向他说起过这些，他却偷偷在一旁观察自己，将所有细节都记在心里。不经意间，就让自己心头一颤，然后瞬间融化。
连从小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翠鸢都时常忘记的事情，仅仅相识几个月的姜芝远竟然记得那么清楚。
或许，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陶桃走过去，装作不经意地探头，望着姜芝远的脸问：
“你为我做的这些，到底是因为什么啊？”
姜芝远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和她四目相对：
“当然是想给你留点念想啊，不然等我回京城，上哪去尝我们姜家的秘制汤面？”
“往后的日子，就得靠你自己了。”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开着，不时冒出大泡。面条犹如天上飘下的白丝带般落进沸水里，瞬间平息那些狂躁不安的清澈。
用勺子轻轻推动，随时等待后面那汹涌如潮的沸腾。
“所以，你还是要走，对吗？”陶桃问道。
姜芝远信口回答：“当然，这里终究没有朝廷，我肯定要回去复命。至于你这边，我会尽力去解释，让陛下和陶大人都放下心来，不会多来邺城这边打搅。
“多余的，我也做不了什么。”
说着，他端起一瓢凉水，干净利落地倒进锅里，让沸腾的面汤安静下来。
接着拿出两根木柴扔进火堆，继续和刚才那样专注做饭。
陶桃被他这种态度搞得眉头紧皱，最后耐不住性子高声质问：
“既然你这么绝情，那天为什么还要回去救我？我死了，你岂不是更省心？”
“不，陶桃，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死，我做不到这样。”
姜芝远拿过灶台边的调料，准备依次放进锅里，然后把切好的菜和鸡蛋下进去。
正要动手时，却被她给硬生生拦下来。
再看过去，已是满脸通红：
“你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到底是因为什么？我陶桃从小到大，还没人敢这样敷衍过我！”
姜芝远轻叹了口气，放下拿起的调料：
“因为什么你心里比我清楚，何必还非得说出来？”
“我不清楚，姜芝远，你今天必须说明白！”陶桃抓住他的胳膊喊道，“否则别怪本姑娘不客气！”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她转身跑出厨房，把那本卷册拿过来。
接着俯下身子，作势就要往火堆里扔。
姜芝远顾不上多想，情急之下把她推开，怒吼道：
“你疯了吗？想让咱们的心血毁于一旦？”
陶桃睁着发红的双眼，呼吸十分急促：
“对，我就是疯了，因为你一直都在哄骗我，把我当小孩耍。
“从咱俩第一次相见，再到今天，所有这些经历凝聚在一起，足以说明任何问题。
“姜芝远，你心里有我对吧？”
厨房里一片寂静，那些面条在沸水里经受不住烹煮，慢慢开始软烂。
姜芝远从她手里接过卷册，小心翼翼捧在怀里，低声说道：
“没错，陶桃，我确实舍不得你，所以临行前我再三希望咱们一起离开。但最后你坚持留下，我也只好尊重你的选择。
“既然如此，咱们又何必把这层窗户纸捅破？没有结果的事情，看透了又能怎样？”
陶桃微微一笑，装作不小心说漏的模样：
“你又没说出口，怎么知道没有结果？连窗户纸都不敢捅，亏你还是朝廷命官。
“说不定，本姑娘现在愿意跟你一起回京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