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邺城的人们依旧在正常生活，丝毫没有在意那两个京城来客的去向。即便是吴记馒头铺附近那些见过他俩的百姓，也全都将其抛在脑后。偶尔有小孩子提及，大人们也立刻打断，警告他们不要失口乱言。
能被邺王府派兵抓走的，绝对跟慕家有不小的恩怨。作为平民百姓，操心慕家的事绝对是自讨没趣，搞不好还会惹火上身。除了那些游手好闲之徒喜欢风言风语，没人会去关心那两个京城人。
不过，还是有知道他们的人在。
一乘轿子稳稳停在邺王府正门，卫士们纷纷跪地迎接。城主慕皓然从里面走出，快步进入王府里面。
世子慕冷言在正堂毕恭毕敬，等待父亲回来问话。
“爹爹，您回来了。”慕冷言主动问候道，“母亲的身体还好吧？”
“还是以前那件事落下的老毛病，养养就好了。”慕皓然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我走这段时间，邺城没出现什么情况吧？”
“没有，父亲，邺城最近一切安好，明州和苏澜城也没有出现异常。”慕冷言继续说。
慕皓然赞许地点了点头，饮了口茶汤后忽然放下茶杯：
“那最近有没有从京城来的官员到邺城这边？朝廷发了一份密令，说有两个钦差往邺城方向走，让我们多加注意。
“要是出现什么问题，咱们怕是不好和京城那边交代啊。”
慕冷言沉默半晌，极力思考该不该说出自己扣押陶桃和姜芝远的事情。根据父亲的描述来看，那两个人八成就是密令里提到的那两名钦差。
若是直截了当说出来，免不了要被父亲训斥一番，然后立刻释放。
倒不如先旁敲侧击，试探试探父亲的态度。
“说实话，我到今天也不明白，您为什么如此在乎京城的柳家。他们当年派玄武卫进犯邺城，灭了咱们慕家的国，从此被迫称臣纳贡。后面您年轻的时候又跟着废太子到京城，卷进他们柳家的夺嫡之争，差点被那个皇帝柳相南害死。
“如今咱们稳定下来，有自己的势力，何必还要听命于他们？”
慕皓然慢慢抬起嘴角，像是对这些话司空见惯。自己这个儿子年纪尚轻，很多道理想不清楚，心里总是怀有这样那样的怨恨。
既然如此，那自己就只好再讲清楚一点。
站起身，他一字一句道：
“冷言，咱们慕家和柳家当年确实有恩怨，但也有不少联系。京城有难时，你祖父派兵前去救援。夺嫡结束后，柳相南也把那些忠于叛臣的卫士送给我，带回邺城作为咱们家的势力。
“况且你父亲和皇后是表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母亲当年身中剧毒，若是没有柳家救助，你都没法来到人世上。
“至于什么称臣纳贡，我都不在意，你又何必觉得屈辱呢？”
慕冷言望着父亲关怀的眼神，心里只觉得满不是滋味。虽然这些事情的的确确都是真的，但仍旧改变不了慕家现在需要听朝廷命令的现状。
甚至为了那两个不起眼的钦差，都要专门让自家去留意。邺城有那么多事情要解决，哪里有心思顾得上迎接钦差？
万一回去之后他们俩在皇帝面前说三道四，最后还得父亲接受责备。
正想着，慕皓然转身往正堂后面走：
“这段时间你作为世子监管邺城，也算比较辛苦。先休息几天，我来处理城中的事情。
“后面需要你来做的，就是代父亲迎接前来的钦差。搞清楚他们来邺城的原因，配合他们完成陛下交派的任务。”
“怎么，父亲，朝廷没有说明那两个钦差因何而来吗？”慕冷言问。
慕皓然摇了摇头：“没有，柳相南并没有提及，只说让咱们稍微留意一下京城装扮的来客。我猜，他应该不希望这两个钦差太过张扬，但又担心遇上什么不测，所以才给咱们家发密旨。
“这件事，你就多留意一下吧。”
“是，父亲。”
慕冷言微微欠身，目送父亲消失在正堂里。眼神却逐渐变得黯淡，脑海里都是那两个钦差的模样。
虽然朝廷并没有说明他们的来意，但自己对此却是清清楚楚。如果一直关在大牢里，迟早会露馅。到时候不用皇帝责罚，光是父亲就足以让自己皮开肉绽。
既然这样，还是早点把这件事解决清楚为妙。
他打定主意，决定派人调查一下那两个人的底细，然后再亲自去大牢见一面，彻底搞清楚他们的真实来意，以及有没有歹心。
但还没来得及开始动作，一个曾经的熟人就出现在邺城，令他猝不及防。
“我道是谁呢，原来是沐王殿下啊。”慕冷言拍着肩膀笑道，“你不在沐阳那里打仗，来邺城做什么？”
姬月朗穿着当地特有的丝质长袍，整个人的英气依然不减。即便脱下那身铠甲，举手投足也尽显大将军的风范。
只是轻轻回拍了一下肩膀，慕冷言就疼得龇牙咧嘴。
“本来早就该回沐阳的，但这个春天一直在槐城整顿军务，事情始终没有安稳。
“后面接到奏报，说你们慕家有新研制的弓弩，我特意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敢情这位还是离不开打仗这点事。
仆人按例端上这里最新的茶叶，清香味道在东厢房里四散飘溢。作为有血缘的兄弟，一起读过书的同窗，慕冷言跟姬月朗之间的关系要比跟太子要近得多。在姬月朗还姓柳的时候，两人时常在京城外骑马游玩，彼此十分熟络。
后面随着他改姓受册封，自己学完回到邺城，联系渐渐少了许多。但时不常，还是会互相交换书信。
“你也别老想着打仗，边境的仗什么时候有过头？还不如到后方享享福，至少不用担心有危险。”
姬月朗抿了口茶，啧啧嘴后放到一边，好像在嫌弃这茶汤太过清淡。
在边关十年，烈酒才是最值得痛饮的东西。
“享福？我可不觉得后方有什么好的，永远被长辈管着，还有一大堆莫名其妙的规矩。还不如沐阳那里，我这个亲王说一不二，没人敢违抗我的命令。
“这种逍遥自在，冷言老弟怕是无福消受啊。”
他的确无福消受，毕竟他没那个胆子去边境作战。
“那槐城不也是归你管的吗？虽然小了点，不也是想干嘛干嘛？”
姬月朗瞪大眼睛：“别给我提槐城了，我现在都害怕那里再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人路过。每天手下报告有陌生人靠近，我都提心吊胆的。”
慕冷言笑道：“不至于吧，你手下那么多精兵强将，还怕几个陌生人？”
“陌生人不怕，但就怕那种半神半鬼的。”
没等他反应过来，姬月朗就主动靠过来，仿佛有一肚子苦水要倒。
拿走旁边的茶杯后，迫不及待地说道：
“三月的时候，我从沐阳回槐城，正好碰见一男一女两个人到槐城驿站。他们有朝廷下发的勘合跟文牒，说是父皇派来搜集民间美食的。
“原本我还没当回事，看他们会点厨艺就想着带他们去沐阳。结果里面那个姓陶的丫头非同寻常，一顿饭就把我给吓得三天没睡好觉！”
慕冷言情不自禁笑出声：“不会吧？吃你点饭你就心疼成这样？”
“吃点饭？你知道她有多能吃吗？”姬月朗用双手比出一摞高塔的样子，“几盘大菜在人家那里不够填牙缝的，盘子摞起来有一尺多高。
“我手下那些大小伙子算是有饭量的了，和那丫头比起来就是天壤之别。
“有消息说他们已经来到邺城，你得多加小心，别让那丫头把你们邺王府给吃垮了。”
东厢房里，茶香渐渐消散，仅剩下无尽的沉默。
慕冷言的额头冒出一层细汗，脸上的笑容逐渐僵住，透出不少尴尬。
万万没想到，看似不起眼的两个钦差，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连在战场上万夫莫开的姬月朗，都被吓得睡不着觉。
这么说，那女孩没准还真是半人半鬼，否则怎么会有如此大的饭量？
不过，还有个问题没有搞清楚：
“对了，你从哪得到的消息说他们到邺城这边的？”
“我进城之后收到一个纸条，说是有钦差被困在邺城。上面那个笔迹我有点印象，后面想起来是那个丫头写的，之前在他们那本卷册上见过。
“当时他们做了一道凉面，入口清爽微酸，里面还有槐叶的香味······”
“槐叶淘？”
慕冷言忽地站起，整个人瞪大了双眼。槐叶淘这道小吃在邺城失传已久，只有几本古书上有记载。因为制作工序繁琐，且需要大量新鲜树叶榨取汁液，所以很少有人愿意亲手制作。
甚至母亲这些年一直想再次品尝，说是小时候曾吃过这道凉面，从此再无法忘记。要是那丫头会做，干脆让她帮自己满足母亲的心愿，岂不是手到擒来？
他随便应付姬月朗几句，准备立刻去大牢里，把那两个人给放出来。
正在这时，一个卫士慌慌张张地跑来，跪在他面前说：
“不好了，小王爷，大牢那里出事了！”
“出事了？”慕冷言心头一紧，“出什么事了？”
“从京城来的那个丫头吃了好多东西，导致其他犯人中午没饭可吃。
“他们在那里大吵大嚷，要打那两个京城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