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您在说什么啊?”
诸葛宛凌低头整理自己的指甲,没有选择理会儿子的疑问。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他心里其实一清二楚,只是故意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反对。
既然说出的话没办法收回,索性就把道理掰开揉碎,一五一十地讲清楚。
她重新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说:
“冷言啊,你和你爹爹都有这个毛病,总喜欢自以为是。我虽然最近身体欠佳,许久不在邺城,但不代表我对邺城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刚才那两个来送信的,女孩子叫陶桃,男的姓姜名芝远,专门是为了搜集民间美食而来。结果你误以为他们俩是来暗中刺探情报的,直接给人家关进大牢里,差点给咱们家带来祸患。
“好在最后平安无事,两个月前他们开始跟着那个开馒头店的吴杰学做汤包,学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慕冷言仍旧愣在原地,完全想不到平日里深居简出的母亲能知道这些。
没等再说下去,就迫不及待地说:
“好了好了,母亲,您说得都对。孩儿只是不想让您操心,结果您还一点面子都不给我留······”
“傻孩子,咱们俩还讲什么面子?”诸葛宛凌嗔怪道,“我不过是随便派人过问一下,谁知道你们父子两个背着我搞了那么多动作,昼夜不停盯着人家两个钦差。”
慕冷言挠挠头,说:
“这不是没办法嘛,那丫头饭量极大,还是皇帝派来的,惹不起也赶不走。我又担心出点什么事,只能这样······”
“好了,不用跟我这里解释什么,为娘心里清楚得很。”
诸葛宛凌摆摆手,作势打算起身。慕冷言在一旁见状,立刻上前搀扶,两人慢慢走出东厢房。
骄阳肆无忌惮地照在东跨院,连青石板都被烤得热气腾腾。
“我派人打听过这个陶桃的家世,父亲是朝廷里的光禄寺卿,官居从三品。在邺城这段日子里和邻里街坊关系融洽,人品应该没什么问题。
“最关键的是,她不是邺城这边长大的,没有任何士族血脉。进到咱们慕家的门,那几大家族也说不上什么,对你们俩都有好处。”
没错,邺城和京城相似,始终存在着不少宗族关系,每个大户人家都想着能借联姻这条路攀龙附凤。在慕冷言还未到弱冠之年时,提亲说媒的就已经多如牛毛,纷纷要把自家的女儿嫁给小王爷当世子妃。
甚至有些心狠的父母,自知势力不如别家雄厚,强迫家里的女儿答应给小王爷当侧妃,丝毫不在意人家是否心甘情愿。
到底有何心思,整个邺城的人恐怕都心如明镜。
慕冷言当然也清楚这点,但还是表现得十分为难:
“母亲,不过我和这个陶桃只是点头之交,直接安排我们俩成婚未免有些不近人情。
“况且这段日子里,旁边那个姜芝远和她形影不离,每天都如胶似漆的。”
“所以,你打算成全他们俩在一起?”
诸葛宛凌垂下眸子,用略带鄙夷的目光看着他:
“冷言你有没有想过,在邺城遇见一个没有根基,家世显赫,还人美心善的小姑娘到底有多难?错过这个人,恐怕这辈子你都找不到第二个。”
“即便如此,咱们也不能把那丫头给扣在邺城吧?”慕冷言情急之下反问道,“人家可是钦差,不按时回去,京城那边肯定要派人过来查。”
诸葛宛凌微微抬了下嘴角:“当然不用把人扣住,让他们回京城去。我和你爹爹商量商量这件婚事,没问题的话就尽快帮你准备,免得到时忙乱。
“除非他们陶家那边没有失心疯,否则绝对不会拒绝咱们邺王府的提亲。那时候陶桃不再是钦差,明媒正娶来到邺城,朝廷无论如何也没法干涉。
“这样,不就大功告成了吗?”
三言两语,一件人生大事被她安排得妥妥帖帖,几乎找不出任何差错。原本棘手的难题,在母亲心里竟然能够如此轻而易举,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难怪当年父亲越来越对母亲死心塌地,原来她是真的有点手段在。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
“母亲,那姓姜的该怎么办?他要是从中作梗,咱们又该如何应对?”
诸葛宛凌回过头,笑着说道:“从中作梗?一个小小的六品寺丞,拿什么跟你这个世子争抢?
“如果要怪,那就怪他命不好,拥有了自己不配得到的东西。”
离开苏澜城,陶桃和姜芝远再没有任何牵挂,撒了欢一样往京城的方向赶。不仅是因为这么长时间在外风餐露宿,渴望彻底安定下来,更是想着用自己手里这份汇集民间美食的菜单,在皇帝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官位也好,赏银也罢,反正总得换来点什么,不然实在对不起自己付出的这些辛苦。
但还没走几天,他们俩就再次慢下来。原因很简单,在邺城这段日子过得太滋润,再像来之前那样去住驿站,啃干粮,身子骨就先受不了了。
不仅是陶桃,连姜芝远也开始变得娇气,吃不得从前吃过的那些苦。所以只好慢下来,顺便再找几道能够入选菜单的民间美食。
也许在某个山沟村落里,就有让人印象深刻的小吃呢。
半个月后。
陶桃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仿佛随时都会断气一样。自从昨天离开那家客栈之后,整整两天都没有寻到任何能打尖的好去处。就连之前不太想吃的干粮,现在也差不多所剩无几了。
如果再找不到能吃东西的地方,怕是要交代在这荒郊野岭。
她用尽气力掀开帘子,发现赶车的姜芝远也在那里东倒西歪,看起来无精打采。这也难怪,大部分干粮都被自己给吃掉了,他基本就没怎么碰。
再加上没日没夜的赶马车,真不知道这家伙是如何撑到现在的。
“姜芝远,先停下来歇会儿吧,车里面还有点地方。”她努力往旁边挪了挪,“再这样下去,你会扛不住的。”
姜芝远并没有理会,仍旧自顾自在那里扬鞭催马。他何尝不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随时都可能会晕倒。
但目前要想摆脱这种境况,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找到一家客栈,然后吃饱喝足。否则再拖下去,就真的回天乏术了。
可遍寻之下都找不见人家,到底能不能走出这鬼地方啊?
此时,远处突然飘来几缕炊烟。
“哎,那边好像有人家在做饭。”姜芝远回头喊道,“咱们过去讨要点东西吃吧。”
陶桃原本快要饿昏过去,一听附近有吃的立刻打起精神,主动从车里钻出来,坐到姜芝远身边。
只要能吃上东西,不管什么都是好的。
几分钟后,他们来到一座宅院,里面人声鼎沸。
他们俩跳下马车,拖着步子走近大门口。
姜芝远咽了咽口水,开口询问道:
“敢问您家这是在做什么美味?我们二人行路至此,饥饿难耐,可否施舍些许食物?吾二人定当重谢。”
陶桃在一旁也跟着说:“是啊是啊,求您大发慈悲,给我们点东西吃吧。”
若是放在从前,恐怕他俩打死都说不出这样的话来。一个朝廷命官加一个光禄寺卿的千金,无论走多远都不应该沦落成这副模样。即便的确如此,也舍不下颜面去要东西吃。
但在民间经历了这么多,说这种话对他们俩而言简直司空见惯。甚至有时候,要来的食物反而比平常吃到的那些要美味不少。
一个貌似管家的人走出来,笑脸相迎道:
“这个好说,老爷这两天正大摆宴席,家里刚添了小少爷,来庆贺的一律都是客人。
“只是前一桌刚刚吃完,还没有新菜摆上来。现在立刻能吃的,好像只有那些蒸饼了。”
他们俩顺着管家指的方向看去,桌上摆着几盘长方形的饼条,孤零零地堆在边缘处,并不怎么起眼。
然而转瞬之间,陶桃和姜芝远就两眼放光,仿佛饿狼看见羊群似的猛扑上去,把周围的宾客都吓了一跳。
纷纷猜测这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乞丐,能落魄成这副德行。
“哎,我说你们俩慢点,别噎着。”管家连忙说道。
那当然是慢不下来的,陶桃转眼间就吃完整整一盘蒸饼,随手拿起旁边另一盘准备大快朵颐。
姜芝远倒是吃得七七八八,动作逐渐放缓,开始品味刚才吃到的东西里面有何种材料。
这种味道甘甜的小吃,好像在光禄寺里没有任何记载。
这时,宅院的主人走到他们身边,信口说道:
“看你们俩的穿着,不像是普通百姓啊。”
姜芝远放下手中木筷,立刻回答:
“您真是好眼力,我们正要赶回京城。途中没有遇到客栈,又没带够干粮,所以被迫叨扰······”
“没关系,这些东西本来就是给客人们准备的,你们爱吃肯吃也算是给我面子。”那人如是说道,“能够挽救你们性命,也算是为我儿子积德。
“不过你们京城来的人,真能吃得惯这道蒸饼吗?”
姜芝远刚要回答,突然被旁边的动静所打断。扭头一看,陶桃刚把嘴里的东西咽下,三盘饼条已经不翼而飞。
能不能吃得惯,似乎让她来回答更为合适。
“能吃惯,这道蒸饼是我从小吃过最好吃的点心。入口软糯香甜,回味无穷,再多也不甜腻。
“真没想到,在这个地方竟然能尝到如此特殊的美味。”
宅院主人听后抚掌大笑:“那当然,这是附近最有特色的东西,叫神仙富贵饼。不仅可以蒸着吃,还可以拿来做汤饼,味道更是奇特哩。”
神仙富贵饼?陶桃和姜芝远略微恍惚了一下,这名字实在是有些言简意赅。比起卷册里搜集的那些民间小吃,甚至显得有点俗气。
可要是按味道和种类看,菜单里好像真缺少一道点心。这次既然遇到,倒不如将其搞搞清楚,记录下来后带回宫里去。
也让御膳房里那些师傅知道,不是只有他们才会做香甜可口的点心。
只是,当他们俩了解到这道富贵饼的原料时,却被惊到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