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仅仅过去一夜的工夫,但他俩回京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光禄寺和陶府的人马都争先恐后来到馆驿,想要把自己这边想要的人给带回去。
可到了之后才发现,那两位早已不见踪影。打听之下才得知,原来是皇帝下旨,将他们给召进宫里。
冬月初六,巳初时,淑仪宫。
陶桃和姜芝远并肩而行,在凤凰卫的带领下前往皇后所在的淑仪宫。虽然这次是圣上召见,但因为和政事无关,所以选在皇后娘娘居住的地方见面,省得被其他官员说三道四。
而且这里还是专门由明将军及其手下所守卫的宫殿,一旦出现情况肯定能立刻前来帮忙劝解,绝不会出现把他们俩直接给拖出去斩首这种事。
要说不是特意挑选,恐怕还真没人相信。
行走一百余步后,两名宫女带着他们跨过门槛,来到皇帝和皇后面前。
两人不紧不慢地跪在青石板上,高声喊道: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嗯,你们两个平身吧。”
皇帝柳相南摆了下手,周围的宦官宫女全部依次离开。外面的凤凰卫见状也心领神会,跟着往门口方向的台阶处走去。
至于门窗,自然也被牢牢关紧,透不出任何声音。
很快,整个淑仪宫里就只剩下五个人。
“听说你们特意选在昨日夜晚回京,想要掩人耳目。”柳相南饶有趣味地问,“朕不清楚,作为钦差回来复命,为何要偷偷摸摸的啊?”
陶桃和姜芝远并没有回答,而是站在原地不停流汗。这也难怪,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皇帝,更没有在如此近的距离跟皇帝面对面。
现在一上来又要解释这件事情,换成谁都没法从容开口。
好在,还有明月竹来打破局面:
“陛下何必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召他们来不就是想看他们整理的菜单吗?
“不如先让他们呈上来,觉得不错的话就传给御膳房,照单执行下去。”
柳相南望着自己的师妹,只是报以淡淡一笑,扭头询问身旁的皇后:
“云鹿,你觉得只让他们把菜单交上来,不问其它事情,这样可以吗?
“还是说,再问问这丫头之前擅自烹制鹿肉的那件事?”
好家伙,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没忘记呢。
陶桃把心提到嗓子眼,生怕这位皇后娘娘真要追究。那件烹制鹿肉的事情,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问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而且自己这次去民间搜集美食,不就是为了替家里赎清这件罪过才动身的嘛。
此时,皇后洛云鹿掩面而笑,道:
“相南你也真是的,都过去多久的事了,还如此计较。人家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丫头,到外面风餐露宿,吃苦受难,就为让咱们尝几道新奇菜色。
“要是陛下再这样胡搅蛮缠,不让我看那份菜单,本宫可就先替这丫头鸣不平了。”
说完,她装出一副气恼模样,惹得皇帝和明月竹忍俊不禁。
柳相南探过身子,偷偷牵住皇后的手,笑着说:
“这不是替你抱屈嘛,怎么反而冲我来了?纵观这天下,应该也就只有你洛云鹿不把朕的颜面当回事,总是在为别人着想。”
接着扭头吩咐道:“既然皇后不愿再追究,那你们就按她说的做,把那份菜单呈上来吧。”
淑仪宫里,淡淡的芳香气味在四处弥散,几乎令在场所有人醉去。这种独一无二的香料,在京城根本无法寻到,只能花大价钱从那些南边来的商人手里购买。但因为皇后钟爱,宫里每年都要支出许多银两,从南边请来香料以及调香师。
特别今日还当面得见帝后之间的亲昵,那些有关于他们两位年轻时的故事倒也显得不那么离奇了。在当今天子眼中,恐怕真的只有皇后才值得他如此全心全意地付出。
至于周围其他人,却是显得有些多余。
但回过神来,正事还是要办。陶桃和姜芝远将整理好的菜单交给一旁的明月竹,毕恭毕敬地站在原地,等待着皇帝和皇后的评价。
毕竟是这大半年来深入民间得来的成果,谁也无法想象他们两个倾注了多少心血在里面。
片刻过后,柳相南不禁问道:
“这就是你们搜集到的民间美味?看上去也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菜色啊。
“而且就凭这上面写的原料和具体做法,好像连平民百姓也没法接受吧?”
一旁端坐的洛云鹿从丈夫手里接过菜单,略微扫过几眼就不愿再看,放在自己的膝头上:
“本宫也有些好奇,按照这上面写的步骤做出来的菜,会是什么美味吗?”
陶桃抬起嘴角,这样的疑问早在自己和姜芝远的意料之中。因为上面记载的这些关于原料和做法的内容,并不是最开始所记录的那样。
要想让这些皇亲国戚真正明白道理,就得想办法让他们感受一下民间疾苦,亲口品尝那些百姓每天用来果腹的东西。不然把每道菜都做得那么精致,这些人还以为百姓们整天逍遥自在呢。
而接下来的解释,就要交给姜芝远来做了。
“陛下,皇后娘娘,微臣深入民间后,发觉许多美味来自田间地头,荒郊野外,往往不经过细致加工就开始烹制,这样才能最大程度保留食材的原汁原味。若是像宫廷菜那样,则感受不到来自民间的美味之法,也违背这份菜单所要表现的独特。”
柳相南伸手从皇后那里拿过菜单,举在半空中:
“那你给朕好好说清楚,这上面的每道菜为什么都要用那些低劣的原料来制作。在你眼里,天子只配吃这些糟糠烂菜吗?”
他猛然起身,将那份菜单摔在脚下,双眼如同冒火一般,紧紧瞪着对面的姜芝远。
面容异常冷峻,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爆发雷霆之怒。
然而,姜芝远却不慌不忙:
“陛下息怒,臣并非有意让您品尝那些品质低劣的食物,而是为了尊重这些流传于民间的特色菜的真实本相,特按照品尝时的所见所闻将其记录在册,未敢有任何美化修饰。
“您应该知道,宫里面的许多菜起初都是民间创造。经过御厨们的加工创造,不断改良,最终演变成如今的名贵菜色。
“然因此却和原味渐行渐远,用料也变得十分考究。就算哪天流传出去,恐怕也没有几位厨师能够将其融会贯通。到头来,还是会按照民间的方法和条件来制作,这样才能够负担得起。
“您最开始下旨委派微臣和陶桃深入民间,不就是为了品尝到那些最原始,最特殊,最返璞归真的特色菜以及小吃吗?若是还像从前那样按照宫里面的习惯来改良,岂不是白白浪费了您的一片苦心?
“如此,还望陛下三思。”
说完,姜芝远再次跪在地上,俯身向皇帝叩首。
淑仪宫内一片安静,唯有刚才那些话语回荡在四周。打眼看去,仿佛下面这个姓姜的寺丞在逼宫,硬要让皇帝认同。
如果任由这种气氛发展下去,指不定要闹出什么状况来。
“陛下,这不过就是一份菜单而已,何必这么在意呢?”明月竹再次站出来替陶桃他们打圆场,“真要觉得不满意,弃之不用便是。他们两人在外奔波大半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望陛下宽宏大量。
“时辰不早,要不末将送他们俩先离开······”
“慢着!”
众人循声望去,看见几乎没怎么开口的皇后洛云鹿,此刻从专属于她的凤凰椅上起身。
她慢慢踱步,没有理会身旁的明月竹,而是走到陶桃面前。
“丫头这段日子受了不少罪吧?脸色看起来都不怎么好。”她伸手抚摸陶桃的小脸,“你们这次历经千辛万苦,本宫绝对不会亏待你们。
“告诉管库司,给光禄寺卿之女陶桃和光禄寺丞姜芝远各自拨五千两赏银,记得要从本宫的银库里拿。
“三日之内,必须亲自送到府上,明白吗?”
此言一出,引得在场其余的所有人目瞪口呆,全都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甚至连皇帝都不知所措,忍不住反问:
“云鹿,你这是为了什······”
“陛下别激动,臣妾只是觉得姜寺丞说得有道理。”洛云鹿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咱们厌倦了山珍海味,那就没必要嫌弃菜单上写的这些原料不精细。有时候换换口味,或许能品出些不一样的东西来。”
柳相南依旧无法平静,继续说:“可我已经在文武百官面前许诺,要用这份菜单上的菜来大摆宴席。
“如果席间的菜都是此等原料制作,岂不是有损皇家尊严?”
正当皇后犹豫,不知该如何作答时,许久未开口的陶桃终于找到机会:
“陛下,微臣认为此事并不会损害皇家尊严,相反会给您和皇后娘娘增光添彩。
“臣子们品尝到这些民间菜肴,必定能感受到陛下想要让他们与民同乐,和百姓休戚与共的良苦用心。
“这样一来,您不仅能让大臣们感恩戴德,还能降皇恩于黎民百姓,实乃功德无量啊!”
她情不自禁,在众人面前张开双臂,纵情描绘,好似在大肆抒发着什么。
但只有跪在一旁的姜芝远清楚,陶桃这样说绝对是认为走投无路,必须殊死一搏时才会这样。
至于结果怎样,那就全看上天是否眷顾了。
几秒过后,皇帝柳相南走回龙椅边,抬手示意姜芝远平身,而后再次落座:
“你们几个人刚才各说各话,把朕都给搞糊涂了。原本召过来就是为了看菜单,如果没问题就采纳。结果闹成这样,倒像是我在没事找事,故意要让你们两位少爷小姐难堪。
“既然这样,那朕看在皇后的面子上,索性信你们一次。待会儿传令御膳房和光禄寺,群臣宴上的所有菜色均要按照菜单所规定之名目,不得擅自增添删减,随意改动。
“有关筹备事宜,就再辛苦你们两个几天吧。”
众人不约而同扬起嘴角,原本快要凝固的空气也在一瞬间被冲散开来。
陶桃和姜芝远立刻再次跪地,高声喊道:
“谢陛下和皇后娘娘恩典,臣等定当尽股肱之力,坚决不辱使命。”
“好,你们先退下吧。”
他们俩手牵着手,在众目睽睽下互相搀扶起身,向着淑仪宫外缓缓退去。
不管是刚才齐声对皇帝的保证,还是之后从地上站起时的动作,两个人都出奇得一致,简直可以称得上心有灵犀。
就连离开时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如胶似漆。
这些,自然都被帝后二人跟明月竹看在眼里。
走出皇宫,陶桃终于长舒一口气,笑容重新出现在脸上。
扭头注视身旁的姜芝远,忍不住自夸起来:
“芝远,刚才在淑仪宫,我那几句慷慨陈词可真是太关键了。
“要不然,皇帝肯定要拿你这个愣头青开刀,直接叫青龙卫把你给斩首,那可真不好办。
“结果非但没事,还从皇后那里得了五千两赏银,简直是双喜临门。”
姜芝远微微一笑,心里知道她是在自吹自擂,却也不想去扫她的兴。
毕竟这次进献菜单能够成功,当然离不开她的精诚合作。否则结局肯定会大不一样,后面的一系列计划也不可能实施。
最关键的是,自己手里多了五千两赏银,这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
“这次咱俩发挥都不错,成功说服皇帝和皇后接受那份菜单,还把宴会的安排工作交给咱们。如此,咱俩就可以好好给那些御厨上上课,让他们开开眼界。
“等到御膳房和光禄寺都忍无可忍时,咱俩就可以向圣上摊牌了。”
正当他们要商讨下去时,附近突然出现一群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