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芝远一下子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之前那些困惑，不解，现在全都得到了答案。那个让她克服恐惧来到这里的动力，竟然是对亲生母亲的思念。
他低下头，伸手想要拿起旁边那双木筷，却感觉犹如千斤重。甚至连周围的呼吸声，都觉得极为刺耳。
“对不起，陶桃，我应该有所察觉······”
“这不怪你，芝远哥，是我一直不愿再提及。”陶桃扭头看向店老板，“现在您应该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在行了吧？”
吴杰当然明白，这个丫头的确和以往见过的京城来的姑娘不太一样。虽然刚开始的口气有些狂妄，但人家最后说到做到，用实力证明了自己。而且当时立下的承诺，根本没办法抵赖。
思索再三，终于开口道：
“这样吧，待会完成我布置的三道题，通过了就可以跟我学习做汤包。中间如果觉得难，可以随时放弃，我不会有任何责怪。
“你们俩是打算让一个来，还是一起学做啊？”
话音刚落，姜芝远忽地站起身，准备抢先接下这个差事。毕竟在林川的时候，自己就建议她不要再进厨房，更没必要为了学几道菜伤到自己。特别是白案这种费时费力的活，女孩子学起来显然要更加困难。
但转头看见陶桃的目光，他却突然犹豫了。
小笼汤包是她儿时的回忆，是承载关于母亲记忆的小吃。现在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自己凭什么去剥夺属于她的权利？特别在邺城这个地方，自己明显不如她要了解这里的风土人情。
“主要是陶桃跟您学，我也就在旁边打打下手。”姜芝远表现得异常谦逊，“毕竟隔行如隔山，我这个做红案的搞不懂白案的门道。”
做红案的？吴杰上下打量了一眼他，浑身都是书生气息，还穿着京城特有的圆领袍。无论怎么看，都不像个在厨房干活的人啊。
反正后面也是要看看他们有没有学习烹饪的天赋，倒不如从这个年轻后生身上做点文章。
“既然你们都想学，那咱们就先从原料开始。刚才你们吃了那么多汤包，里面的用料应该都了解了。
“给你们俩一个时辰的工夫，到城西那里把制作汤包所需的每种原料买来。一样不能多，一样不能少。
“做到这个，咱们再说下一道考验。”
说完，吴杰背过身去，轻轻摆摆手，仿佛世外高人嘱托临行前的爱徒一样。
不过真正想听的，却是他们俩抱怨的话语。
在没有看到秘方的前提下，仅凭品尝就分辨出里面所有用到的食材，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纵使这两个人有多么想学，最后都得忍不住抱怨几句。
可是，过了半天，身后都没有任何声音。
转身看去，店里早就空空荡荡，仅剩下敞开的店门······
城西，邺城集市。
陶桃和姜芝远跳下马车，快步来到那些售卖各类肉菜的摊贩附近。面对一望无际的集市，他俩并没有什么把握能按时完成。别说是确定好买什么东西，就是那些东西在哪个方向有卖，都是全然不知。
再加上口音不同，互相听不懂，随便在里面逛逛恐怕都不容易转出来。
这时，一张写满字的纸出现在姜芝远眼前。
“刚才在车上，我把自己吃到的东西简单写了下来，咱们可以按图索骥。”陶桃的语气十分笃定，“按照这个来买，应该不会有错。”
姜芝远拿过那张纸，仔细阅读上面的内容，发现她不仅把种类分得清清楚楚，甚至还简单估算出用量。如此细致的鉴赏，简直世之罕见。
“太好了，陶桃，你真是饕餮下凡，连这些小吃里藏着的细节都能找到！”姜芝远不住地赞叹。
陶桃伸手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笑着说：“那当然，我吃过的饭可是一般人这辈子都不一定能吃完的，当然得得出些经验来啊。
“不然的话，和那些被圈起来喂养的猪有什么区别？”
她自顾自地走进集市，丝毫没有在意姜芝远的反应。等他明白过来，发现她已走出好远，连忙前去追赶。
毕竟刚才那句话实在有些引人深思，仔细想来却没有任何破绽。以陶桃的饭量来看，这十年里她吃的饭一般人的确很难吃完。即便吃上一辈子，估计都没法超过她。
不得不说，这确实是她的天赋，根本羡慕不来。
他们俩一前一后走进集市，置身于邺城话的海洋里，突然有种久违的亲切感。虽然这些吴侬软语和京城胡同里那些大爷大妈的口音截然不同，但人与人之间的热络却是相同的。
看着摊贩和百姓互相讨价还价，一瞬间仿佛感觉回到小时候，和那些街里街坊打着交道。
但真要是买起菜来，口音的差异还是绕不过去的。
好在，有陶桃这半个邺城姑娘在。
她熟练地和摊贩交流，每样都只买上一点，绝不给自己添太多负担。而需要付钱的时候，就回头给姜芝远使眼色，让他乖乖从怀里拿铜板，跟在后面默不作声。
一连走过几个摊子，终于有人问了她一句：
“哎，姑娘，你这是从哪里找的长工，这么听话的啊？”
姜芝远看见旁边几个人都在捂嘴偷笑，连前面的陶桃也扬起嘴角，隐约感觉哪里不对。回想自己刚刚听到的话，好像在说自己是长工，立刻直起腰来打算反驳。
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陶桃一个眼神给压了下来。
“他们说什么又不关你的事，好好完成咱们的任务就行。”她的语气听起来很是严厉，“真要是特别过分，我肯定会帮你解释的。
“再说，你又听不懂这边人讲话，跟在我身边不就像个长工嘛。难不成，你心里不愿意？”
“我······”
他欲言又止，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只能继续跟她买菜。
仅仅半个时辰，十几样东西全部买齐，统统装在那辆马车上面。两人掉头回返，向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最终能否通过第一道考验，就在这一下了。
吴记馒头店，后厨。
吴杰坐在后厨门口，望着桌上琳琅满目的食材，双眼惊得快要瞪出来。一个从京城来的外地人，仅仅在这里吃了顿饭，就能吃出里面的每种食材，并且一样不少地买回来。
若非亲眼所见，实在是没办法相信。
“这位盼兮，你小时候是不是听你母亲说起过汤包的原材料啊？”老板忍不住问道。
陶桃轻哼一声，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样问：
“伯伯未免太看轻我了，母亲已经离开我快十年，就算提过也很难再记得。如果不是靠我的舌头，怎么可能吃出您到底用的是什么材料？
“您还不如说说，我们到底有没有完成第一道考验。”
姜芝远站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老板，像是在观察对面的反应。仅仅几个回合下来，他就凑到陶桃的耳畔周围，窃窃私语几句。
陶桃的嘴角慢慢抬起，和他互相递了个眼神。
“看样子，我们是买对了？”她问道。
老板吴杰没有办法，只能站起来承认：
“没错，你们买的全都是小笼汤包要用到的食材，一样不多一样不少。
“能够做到这点，看来你们俩真的对烹饪有点造诣。”
他们俩不约而同笑起来，在下面偷偷击掌。经过这几个月的合作，现在的两人早已不是刚离开京城时那个样子。不管遇到什么困难，他俩都能想出对策，然后合力将其化解。
更别说现在遇到的这几关，简直毫无压力。
很快，吴杰开始说出第二关：
“光有食材还不行，制作汤包得把面揉好，不然破了皮就没办法吃。
“你们把后厨案板上的两团面给揉了，什么时候没问题才算过关。如果不行，就重新和面来揉。”
这下，陶桃心里就有点没底。论体力，她实在是不怎么擅长，平常特别容易累。
哪怕每天吃那么多东西，但也就是过眼云烟，根本不往身上长肉。
走进后厨时，姜芝远忽然在她耳边说声：
“别担心，你那份我替你来揉。”
她恍然大悟，这方面姜芝远算是内行，交给他简直再合适不过。姜家那碗热汤面能够成为雄州一绝，肯定不只是汤头好的缘故。那劲道可口的面条，全是姜芝远亲手制作出来的，一点毛病都没有。
到时候自己跟着学学要领，后面再补上来也不迟。
一个半时辰匆匆而过，两人在厨房里累得满头大汗。姜芝远低头揉面自然辛苦，但陶桃在旁边也始终没有闲着，在那里帮忙扇风捶背，不时还给他擦擦汗。
终于，两团面都全部揉好，揪成一个个剂子后，让老板前来过目。
吴杰慢慢走进后厨，看着他们俩的模样，心里已经能猜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心翼翼地拿起揪好的剂子，开口道：
“你这后生还真照顾她，怕不是青梅竹马吧？”
陶桃浅笑几声，刚要解释，却听到姜芝远抢先说：
“不是不是，我们只是奉命共同来此，认识的日子并不长。”
“认识日子不长，你就这么愿意帮她啊？”吴杰边笑边说，“你家娘子要是知道你这样，怕不是要吃醋哦······”
“好了好了，老板，赶紧说我们做得怎么样吧。”陶桃开始变得不耐烦。
老板捏捏手里的剂子，仔细观察过后，面色逐渐凝重起来。
接着转身走出后厨，来到大堂当中。
“你们今天揉的这个面，实在是······”
正在这时，店外忽然冲进来十几名士兵，全部披甲带刀。
电光火石之间，他们纷纷逼近后厨，刀刃直直指向陶桃和姜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