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半月，陆芙蓉就接到了广播台的邀请，让她作岳夕岚黄昏节目的嘉宾。
令陆芙蓉惊讶的是，黄连生不仅同意了，还提出要一起出席。
到了约定的时间，黄连生和陆芙蓉夫妇早早就到了台里串词，岳家虽然和黄家不对付，也很少出席在同样的场合，当和岳夕岚也算眼熟。
再加上岳夕岚性格活泼，黄连生风趣儒雅，交谈下来也很是愉快，黄连生当即拍板不提前录音，直接一起参与黄昏时的正式播出。
果然最后也顺利得不像话，阎寿满意的表示会让报社再给他们发一篇新闻。
一切结束后，黄连生去和阎寿寒暄，岳夕岚陪陆芙蓉坐了一会儿，家里的司机就来接了，会客厅里就只剩下陆芙蓉一人。
好在她一个人习惯了，也不觉得无趣，会客室里还有几本杂志，她干脆就找了一本最新的，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
就这时候，会客室的门开了。
陆芙蓉以为是黄连生社交完了，正好一篇没头没尾的小说也看到了关键处，干脆就没抬头，忽然听到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冷笑，浑身顿时就僵在那里。
冷笑的主人直接坐在了陆芙蓉的对面，沙发里陈年的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看来，你和姓黄的过得还不错，不愧是门当户对的亲事啊。”
陆芙蓉抬起头，看着一脸讥讽的马如龙，只觉心口一疼，她咬了咬牙，轻声道：“我们确实很好，有劳你关心了。”
马如龙又哼了一声：“他年纪怕是能做父亲了吧，为了嫁给个有权有势的，你可真不挑。”
“这是我的婚事，怕是和你无关吧。”陆芙蓉站起来，小身子摇晃了一下，马如龙的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去，语气更加讥讽：“这是还嘴硬呢，你真觉得那姓黄的是良人呢。”
陆芙蓉觉得自己快要哭了，几乎是小跑着走向门口：“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干的那些勾当，难道你就都知道么？”马如龙的声音又凉凉的响起。
陆芙蓉以为马如龙说的是黄连生和秦绵绵的事，干脆站住回过头，居高临下的看着马如龙：“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是常事，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无论他在外面有多少人，我也都是唯一的正室夫人，那些莺莺燕燕无论如何也越不过我去。”
马如龙的心也开始疼起来，他想说他就不这样，可话到嘴边却又变成了：“你就别在这里精神胜利法了，自尊自大，自轻自贱，典型的阿Q，真是可笑。”
陆芙蓉抿了抿嘴，《呐喊》这本书，还是马如龙拿给她看的，当时他和她说，旧中国的制度一定会被推翻，他和她，都要做反抗旧社会的新青年。
可然后呢？
陆芙蓉心痛的几乎没有办法呼吸，抓住门把手才没让自己摔倒：“可笑就可笑吧，我先走了。”
“等等！”马如龙猛地抓住陆芙蓉的手：“你真的了解你的丈夫么?”
“总比你一个外人了解。”陆芙蓉语气冷淡：“男女授受不亲，你放开。”
“不亲也亲过了。”马如龙耍起了无赖：“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你也真是了解他。”
陆芙蓉愣住了，木然的看向马如龙：“你什么意思？”
马如龙得意一笑，松开陆芙蓉，重重坐回沙发上：“你不是要走么，走吧。”
“你把话说清楚。”陆芙蓉也走到马如龙跟前，低头逼视这她，美目里全是悲伤。
当年的马如龙，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
现在也是一样。
可他气势上却依然不怂，从兜里掏出一叠折的皱皱巴巴的照片，扔在桌上：“你自己看看，你当初坚持要嫁的是个什么东西。”
陆芙蓉拿起那叠照片，愣住了。
她虽然不管家里的生意，但也知道上面的是什么东西。
前几张照片上是几份九年前的中国银行存单，分了七八个账户存入了黄金，加起来足足有十八九万两，时间最早的距离她父亲自杀不足一个月。
后面两张是老家县衙的档案，是家里老宅和田地办理转让的记录。
两份资料上的受让人除了申大海，还出现了一个同样的名字：黄连庆。
而这个人，是黄连生的堂弟。
“当初，你爹自杀，二十万两公款不知所踪，陆家老宅和田地都被低价转卖，虽然没堵上窟窿，但至少也让商会没一再逼迫你们孤儿寡母。当时黄连生还一再做好人，你就不想想是怎么回事么？可笑你现在还嫁给了他，你父亲要是在天有灵，恐怕都能让你气活过来。”
“有些人啊，真是蠢呐，自以为攀了高枝，实际上是陪了家产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就这样还觉得是做了美梦，啧啧……”马如龙连连摇头：“不过啊，你现在也是人家明媒正娶的夫人了，再怎么样也没人越过你，过几年你再给杀父仇人生几个孩子，那这份仇就更不足为道了，毕竟这世道，嫁给谁又不是这样呢？”
陆芙蓉反而冷静了下来，慢慢走到沙发上坐下，眼神直愣愣的看着马如龙，思绪却飘到很远。
九年前她还小，只记得那时候天气很热，父亲虽然对她这个唯一的孩子严格教养，但也很是宠爱。
那天，天热得邪乎，早晨父亲还检查了她的功课，她还撒娇让父亲下班给自己带街口的冰粉，父亲乐呵呵的应了。
那是她见父亲的最后一面。
父亲在那天的中午，在办公室服用砒霜自杀，同时用于商会的二十万两黄金下落不明。
父亲的尸体，是他的助理黄连生发现的。
是他为父亲收殓了尸体，是他挡住了商会对他们母女的刁难，是他不远千里跑到四川老家，变卖了祖宅凑出部分钱财交给商会，才没让她们母女流落街头。
也是他照顾她们母女，为她放足，送她去西式学校读书。
每次母亲对他表示感谢，他都说是在报答父亲对他的知遇之恩。
所以这些年，即使黄连生对她管束严格到扭曲，即使他逼迫自己做着违背本心之事，即使他拆散她和马如龙强娶了她还招惹一个又一个女人，她都觉得自己可以忍耐。
结果，现在告诉她，害她人生沦落至此的始作俑者，就是黄连生？
而这件事，其实不是没有端倪的。
黄连生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和申大海成了伙伴，也确实是从那时候开始靠着仁义的名声平步青云，手里也有了不少钱和资源。
当时她只觉得这是他善心的报答，现在看来，这分明是他踩着父亲的尸骨平步青云。
那个答应她回家带好吃的回来的父亲，那个毫无根基，靠着学识一点点爬到商会副会长位置的父亲，怎么可能自杀呢？
陆芙蓉想哭，可她拼命忍住了。
黄连生还在外面，她不能让黄连生看出端倪，更不能让马如龙看了笑话。
她笑了，笑命运的荒唐，笑自己的软弱。
看着她的模样，马如龙慌了，他的看着陆芙蓉，却一句关切的话都说不出口。
陆芙蓉将照片还给了他，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拉开门，正对上准备开门的黄先生。
掩门挡住黄连生看向里面的视线，陆芙蓉对着黄连生灿烂的笑了：“你来的正好，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