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语喊着林子的名字,冲出门恰巧与刚上完厕所的林子相遇,林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迷茫的转头看着“发疯”的苏南语,他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猜到应该是很严重的事情,只是现在已经是凌晨4点了,劝说:“南语姐,你要不睡会,天亮我们再去吧。”
“是的,”苏妮站在一旁跟着劝苏南语,她也不清楚苏南语为什么会忽然反应这么大,但她觉得苏南语这么做肯定有她的道理,如果她不想说,苏妮也不会多问,只是劝说:“天亮再去吧,现在去小区都没人了。”
平复下来心情的苏南语,理智从抽离的身体中缓缓拉回,幸亏大家都已经在前厅了,没有人听到刚才苏南语的喊叫,不然又要生第二波是非。想了想也有道理,于是与林子约定了7点集合,转头叮嘱苏妮说自己去就好,毕竟苏妮过两天就回家了,事也比较多,苏妮还想说什么,又闭上嘴点头答应。林子也点点头说好,苏南语交代完又叮嘱林子一定要瞒着其他人,包括阿石春红,虽然不知道她想干什么,林子还是答应了。
躺在床上时,苏南语闭上眼全是胡烟梦的样子,叹口气坐起身倒水,端着水杯,看着刻在柜子上的句子,忍不住伸手摸着刻痕,似乎有一双手透过木质与自己的手触摸,苏南语自言自语道:“吉普赛女郎啊,你真的很傻,可如果你还活着,我会不会也能幸运跟你成为朋友呢?”
空荡荡的房间里,没有人能回答她,只有风声,疯狂的撞击着风铃,敲得人心碎。
长夜漫漫,隔着一道墙的另外一边,苏澈则坐在工作台旁,摸着胡烟梦与自己的照片低语:“你是为了让我恨你,不去找真相,才会骗我,说那些话是吗,胡烟梦,你就不能梦里来一次,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啊,你不来,我怎么原谅你,怎么求你原谅我啊,坏女人!”
说着说着,一滴泪滑落砸在相框处,望着月亮,苏澈终于忍不住埋在手臂里哭了起来。
同样望着月亮的苏南语不知道隔壁发生的事情,她只是突然起了念头,很想问问苏澈,他现在是什么心情。可她又不忍敲开那扇门,想着想着,居然坐着就睡着了。
等苏南语醒过来已经八点了,急急忙忙的冲到大堂,林子已经等了会了,连忙向林子道歉。
所幸大家都还不到醒来的时间,两人悄声去取车,走着走着,苏南语又想起来自己没法进去小区,转头看着林子说:“林子,你能进去胡烟梦的房子吗?”
“嗯,我有备用钥匙。”
“你有钥匙?大家都有吗?”
“不是,大篷车里只有我有。”
苏南语眨巴眨巴眼睛,她完全没想到命运如此巧合,恰恰只给林子配了钥匙,震惊地问:“为什么只有你有备用钥匙啊?”
“姐说她老丢东西,怕钥匙丢了进不了家,所以给我配了一副钥匙以备不时之需。”
“喔喔,原来如此。”
驱车赶往市里的路上,苏南语脑子都跟炸了般疯狂过着之前每个人跟自己沟通的信息画面,叶飞在工地上班,嘀咕墙的厚度没有任何问题,可是为什么他会突然说那句话,现在看来更像是试探苏南语,再想到苏妮说她问苏妮的朋友,如何让小猫能更好的不被腐蚀,还问怎么保存猫的尸体做成标本好,当苏妮的话跟叶飞的话结合起来,好像又是不一样的解读了,她一直不停的嘀咕,千万千万不要被自己猜中,不然有个人,这辈子也得跟着毁了。
车进小区前,保安直接拦住了苏南语,说不让外人进。
看了眼长相,好像不是上次那个人,苏南语眼睛咕噜噜转就说自己是来看房,看的是那间凶宅,保安半信半疑,苏南语就说保安不信就跟自己上去就行,反正他们有钥匙。
听到要去那间“闹鬼”的屋子,保安晦气的摆摆手让二人进了小区。
停好车走到楼梯口处时,苏南语忽然开口说:“林子,你要是害怕就别上去了。”
“害怕,那是我姐,我为什么怕?”
苏南语知道他说的是心里话,也就不多说直接冲到胡烟梦家门口,对面的房间好像已经空着了,门上贴满了小广告。胡烟梦的房门干干净净更显得古怪,林子打开的瞬间,忽然起风,苏南语的心顿时慌了起来。
看到文字描写的瑰丽诡谲场景成了实景,林子明显是不怕,可苏南语心里却忍不住发怵,暗叹这样压抑的环境里,甚至连风都带着阴气。
林子不知道苏南语想干什么,站在一旁安静的等着,兜里的手机却嗡嗡嗡的响起来,拿出来一看是苏澈,连忙接起来,又看了苏南语一眼,半掩着手机向外走。
苏南语则看着那两堵墙,脑子里都是叶飞的话,轻轻敲了敲那两堵怪异的墙,眼眶瞬间湿润,此刻的她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看着另外一面全是口红印的墙壁,轻声呢喃: “胡烟梦,你说的结束,是把他藏在里面了是吗?”
焦躁的空气,莫名的紧张气氛,苏南语突然觉得自己跟在魔幻世界一样,她不认识这里的所有东西,不停变化的人重叠又分开,仿佛是影子的重合分离聚会,她好像看到了在这里一遍遍涂抹水泥的胡烟梦,那个艰难保护自己的胡烟梦,那个用装饰、花瓣企图遮掩真相的胡烟梦,那个用一千个吻告别世界与爱人的胡烟梦。
林子打完电话回来,就见苏南语盯着那面厚厚的墙壁流泪,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很少看到苏南语脆弱的样子,心里有些发慌,怯怯的喊了句南语姐,说苏哥打电话说要过来,他只好说了他们的位置。
对于林子透露行程的事,苏南语没发表任何意见,匆匆擦拭眼泪就让林子找附近的敲墙师傅上门,把墙砸了。
林子见她那么难过,二话没说就乖乖出去找了两个砸墙师傅,起初因为嫌房间晦气,师傅不愿意动手,还是苏南语用了三倍的价格,师傅才答应砸开墙壁。
“哐哐哐”的几声,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洞里藏着个巨大的搬家真空袋,因为袋子的包裹,大家都看不出来是什么,腐臭的味道迅速蔓延开,果然不出她所料,墙里面藏了具尸体。
看着眼前的塑料袋,苏南语脑子里忽然浮现了当年吴涛想给自己看的福尔马林死婴,没忍住开始干呕。
如果她没猜错,死的人应该就是那个烧烤城老板,胡烟梦不可能留下任何让苏澈受制于人的把柄,而且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以她爱恨分明的性格,她在选择自杀的时候,就不会放过他。
只是裹尸袋从墙壁中剥离出来的那一刻,似乎也宣告了另外一个人的死亡。
两个师傅吓得腿发软,拿出手机就开始报警,林子则被眼前的场景吓住,慌乱的走到苏南语身边,又不知道说什么,只好掏出手机给苏澈打电话。
随后的事情苏南语已经记不清,耳边全是乱糟糟的声音,大量的记者、警察,大篷车的人、小区的住户都乌泱泱涌进了这间尘封的屋子。
一切好似与胡烟梦死亡那次的场景一模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苏南语从进不了小区的人变成了案件的证人之一,对于她的奇怪敲墙行为,警察征询了很多问题,她都坦然的回答了所有她知道的信息,唯一隐去的就是说她来的目的,对外的口供是买房,林子那边她也早已安排好,这具尸体是意外掉出来,他们谁都不认识尸体的信息。
林子说的是真心话,他的确想不到人是谁,还傻乎乎的问警察是不是他们不在家,有贼和坏人进了胡烟梦的家,老实人说话更容易骗人,苏南语做完登记,警察只说有事再联系她,就让她先走了。
回去的车是苏澈开的,男人全程没说话,可当他冲进胡烟梦的家,抬出尸体的那一刻,苏南语看到了他眼里全部的情感变化,她知道苏澈也猜到了,所以才会有那么遗憾与愧疚的表情,她唯一意外的是,他既然猜到了死者的身份,怎么会跟苏南语共同沉默?
到了停车场,苏澈让林子先走,车上只有苏南语与苏澈二人。
坐在驾驶座的苏澈将车窗放下,点了支烟抽起来,苏南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也不知道他会从哪里问起,主动说:“我不是故意瞒你们,毕竟只是我的猜测,实在是不适合太多人知道这事。”
“我明白。”
苏南语知道他不信,又补充说:“我只是猜测,所以想先让林子去帮忙探风。”
令苏南语意外的是,苏澈并没有继续纠结这个话题,笑笑说:“我跟你一起走。”
“去哪?”
“你准备去的那个地方,见的那个人。”
苏南语仿佛被踩了尾巴的蛇,防御着打哈哈说:“我能去哪里,苏澈,你听谁瞎说的事。”
“机票和住宿,我会让林子定,不能再让你花钱了。”
话点到这个程度,苏南语也没必要再装傻了,敞开说:“你什么时候猜到的?”
“尸体抬出来的时候。”
“为什么?”
“这么多事情,她不可能一个人完成,而且那么多的水泥,熟练的砌墙手法,只有那个人能办到,他又是小区的保安,最方便帮她,再加上当时她的遗言都有让苏妮送走叶飞,事情已经很明显了,我之前就怀疑她为什么非要叶飞走,现在也能解释通了。”
“我自己去,”苏南语觉得他都挑明了,自己也不想再装傻,直说:“你去了,他只会更防备。”
“苏南语,你自己去很危险,你明白吗?”
“不会的,”苏南语抿着嘴摇摇头说:“苏澈,他不会伤害我,你放心。”
“你凭什么这么笃定?”
“直觉。”
苏澈很久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他还想劝几句,可苏南语却格外的坚决,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她,只好说随时保持联系。
“好,”苏南语忍了忍,还是说出来自己的真心话:“苏澈,虽然我现在说的话可能不好听,但我觉得胡烟梦这么做,很可能是为了你和大篷车,她就是死都不愿意让你们的把柄在别人手里。”
“嗯。”
“忍了这么久都没动手,胡烟梦应该是被他伤害了,才会下毒手,她真的很不容易。”
“嗯。”
苏南语被他的态度弄懵了,看他一副不想聊的样子,叹口气说完最后一句:“胡烟梦很爱你,所以不会想你伤心,你就放过自己吧。”
“我知道,你这趟去辛苦了。”
男人逃避着苏南语的话题,苏南语该说的都说差不多了,伸手准备推门,苏澈却喊住苏南语说:“南语,两周之内,我们会再办一场小型演唱会,记得早点回来,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两周?你们怎么可能来得及?”
“我跟娜娜他们都商量好了,大家都觉得赶一赶时间也可以。”
苏南语不知道苏澈如何说服的其他人,但既然都决定了,她也不好多发表意见,答应说:“好。”
第二天,苏南语就去了哈尔滨。
下飞机的时候,墙壁里尸体的消息已经铺天盖地的传播到了每一种社交软件的缝隙,苏南语料到这件事瞒不住,却没想到飞机上都在讨论这件事,大家的结论也多是让警察查查是不是哪个富豪,估计是胡烟梦勒索不成,所以借机杀人。
戴着眼罩的苏南语佯装睡觉,始终不发一语,脑子里都是当时自己写的那些混账话,心中对胡烟梦更充满歉意。
在酒店放好东西,苏南语就去秋林商城买了不少特产,加上虹桥机场买的特产,拎着东西就赶往上次的地方。路上苏妮给自己发了条微信,不知道她怎么得知苏南语去哈尔滨的消息,信息里只让她帮自己买点东西给老太太送去,隔了很久又补了一条:帮她叮嘱叶飞,好好吃饭。
苏南语打了很多字,她想告诉苏妮真相,可苏妮后天就走了,按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的删除大段文字,只发了个好字。
转头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稻田形成麦浪,她好像闻到了青草的味道,心里更是堵得不行,她知道这一趟不该她去,可她必须得去,最后一把秘密的钥匙,就是叶飞。
下了车走到叶飞的家门口,深吸好几口气才鼓足勇气敲响了叶飞的家门。
咚咚咚的敲了好几声都没有人应,苏南语只好继续敲了几遍,门才吱吱呀呀的缓缓拉开,她刚打算喊人,一个叶字却咽在喉咙里,开门的人不是叶飞,而是老太太。
与上次见到老太太不同,这次老太太整个人暴瘦,脸的两颊都凹陷下去,头发掉的秃了一大片,脸色发青,只是推门的功夫,就扶着门止不住的大喘气,苏南语差点没认出来她,还是老太太记性好喊了句:“苏,苏南语,大姑娘,是你吗?”
“哎,姨,是我。”
苏南语换上笑颜就要把东西给老太太,见她脚步虚浮,把东西放在一只手上就扶着老太太进屋,联想到之前叶飞说的话,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老太太估计活不久了。
两人坐在椅子上,老太太拉着她的手问几句,喘几句,苏南语则装作没发现她异常的样子,开心的给老太太拆糕点,一口一个姨的哄着老太太开心,更说自己带了杏花楼的点心,让老太太尝尝。
正当她撕开包装袋时,叶飞一把推开门,见到苏南语坐在那里,愣在门口后脸上浮现出仿佛等了她很久般的表情,笑着说了句:“你终于来了。”
苏南语不知道他什么意思,解释说:“我来看看姨。”
将钥匙塞进裤兜,关上门的叶飞冷不丁说了句:“她不能吃糯食。”
“谁说的,丫头别听他胡说,给我尝尝大上海的好东西。”
苏南语也不知道要不要给老太太吃了,聪明的转换话题开了另外一包云片糕说:“姨,这个更好吃。”
“还是你懂事,净招人喜欢,中午在家吃饭啊。”
“我跟叶哥说完事就走了,下次来吃。”
“不行,必须给我留下来吃饭,我说了给你做榛蘑。”
盛情难却,苏南语求助的看向叶飞,叶飞却没着急赶走苏南语,只说老太太都开口了,就留下来吧。
满桌子的菜都是老太太答应她的好菜,她努力吃着每一道菜,三个人却都没什么胃口,只能假装努力吞咽食物,趁着叶飞去洗碗,老太太拉着苏南语在一旁聊天,说着说着,老太太就指着放在电视上的照片说:“丫头,我很开心你能来,如果你再晚来,老头应该在等我了。”
“姨,你胡说什么呢,你这身体活到一百岁都没问题。”
“别安慰我了,也就这几天的事了,我都活到这岁数也该死了,不白活。”
“姨……”
“就是叶飞,我知道你跟他应该不是朋友,虽然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事,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吧,他就是个大老粗,没什么坏心思。”
“阿姨,你误会了……”
“你听我说完,我很少求人,就这次,他的命如何走是他的命数,可要是他不想活了,麻烦帮我劝劝他,留留他。”
苏南语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喊着泪点头,老太太拍拍她的手转头喊了声:“飞儿!”
叶飞莫名其妙的走出来,老太太指指门说:“丫头要走了,你送送她。”
“好。”
两人沉默着走到村口,叶飞抽出烟点上,苏南语只好尴尬的看着远处,正当她准备说话时,村里响起了喊声“小四,你妈不行了,你在哪呢?”
叶飞将烟扔在一旁,苏南语急急忙忙的跟在他身后跑,等救护车到了老太太被抬上车,叶飞只说了句我给你电话就跟车走了,苏南语没多说什么,望着车离开的方向,独自走回村头。
夕阳慢慢摇下,望着远处枯死的杨树,苏南语脑子里想起赫尔曼·黑塞 的《残枝嘎响》:
“树枝弯折,枯干高悬,
在风里唱着它的哀歌,
过了一年又一年,
没了树皮,没了树叶,
光秃苍白,又疲倦,
不想再长长地活,不想再长长地死。
它的歌硬实,坚韧,
执著却也隐隐不安,
还会响一个夏,
还会响一个冬天。”
风吹峡谷,远处皆是生命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