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南语不知道苏澈此刻的心情是什么,但她能感觉到苏澈的震惊,按照之前他跟自己形容的状态,他跟大篷车的关系纽带就是胡烟梦,他自己都没想到这群人对自己的重视度有这么深,当他抽离了情感审视这笔“投资”时,他选择快速止损,但当角色转变后,他反而无可适从了。
“你可以再想想,最晚明天决定好,苏妮最近就要走了。”
苏澈低着头,艰难的开口:“娜娜,我能问你个问题吗?”
“嗯。”
“你说是胡烟梦打电话给大家,大家才答应的是吗?”
“嗯。”
“那我想知道,她说了哪些话才让你愿意做大篷车,而且是让你最讨厌的我去做这件事?”
娜娜盯着他,她倒是没想到苏澈第一句话会问这件事,果然他的关注点,永远聚焦的都是胡烟梦,冷漠的利己主义者遇到那样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了,无奈的笑笑,伸出手指比一说:“首先,我相信胡烟梦,她做任何事,我都会支持她,第二件事,就是她给我看了你弹吉他的视频。”
“视频?”
“是,她有一次偷偷录了你们练习的视频,她说你对音乐的热爱不比我们任何一个人少,你只是不喜欢把事情放在嘴上说而已。”
“只是因为这个?”
娜娜并没有直面回答他的问题,只是含糊的说:“或许还有别的吧,时间太久我记不清了,我困了,南南,我们回去吧。”
“好。”
两人一前一后的出了门,苏澈也说自己身体不适,先回房间去休息了。
走在青石板路上,南南难得开口: “娜娜,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你为什么对胡烟梦有种特别的偏爱?”
“可能因为我们比较像吧。”
南南知道她不想多说,就不问了。
“你觉得我们不像是吧?”
“嗯。”
“也是,我比她幸运,出国读了书,还嫁了个有钱的当地男人。”
听她说完,南南直接就不接话了。
到了家,娜娜洗漱好就跟南南一左一右的躺着,睡到半夜突然惊醒,大声喊着我错了,我错了。
南南已经习惯她的梦魇,温柔的将娜娜抱在怀里,安抚着她的情绪。
“娜娜,你又做那个噩梦了?”
“嗯。”
“是因为今晚的那些事?”
“或许吧。”
“你还是不想告诉我梦见了什么?”
“以后,等以后我会跟你讲。”
南南知道她的性格,没逼迫她,搂着她就继续睡觉。
娜娜躺在他怀里,睁着眼脑海里全是那个跟了她十几年的梦。
梦里继父已经准备好了他的行头,捆猪绳,鞭子和椅子,当她拿着钥匙颤抖着手转动钥匙孔,屋内一片漆黑,不开灯她也知道,继父在东北角的破椅子上等待自己开灯的表情,她妈不知道还在谁家麻将桌上厮杀,估计一个小时内肯定是回不来的,闭上眼认命的往自己房间走,移动的同时灯被打开,继父阴冷的笑着盯着她问:“你今天到底去哪了?”
“没去哪。”
“我是不是说过,女人骗我,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我没有骗你,”她面无表情的扣着掌心:“我是跟我妈说的,没跟你说。”
“你意思,是看不起我当你爸?”
这种没事找茬的状态她已经习惯了,无论她说什么,继父都能找到理由打自己,以前不懂事去跟她妈说,继父总是能找到理由说服她妈,他是为了娜娜好,小孩子不能撒谎到她乱扔东西,都能被打一顿,打的久了,她都麻木了。
“没有。”
“那就自己坐过来。”
当她咬下唇慢步走过去坐在椅子上,继父就熟练的用绳子捆住她,他以前杀猪的时候一身好手艺,能捆死徐然又不留下痕迹,捆好了就抽出鞭子打在她身上。
鞭子声音越过薄薄的隔断墙传遍了整片住房,周边住户都习惯了继父的“变态”,谁都不愿意惹神经病,一身骚图个什么,不如躲在家里图个清静。
等第十三下结束后,继父就会给她松绑,他信隔壁那条街的传道假基督,只有抽了这个世间撒旦才能赎他杀猪见血腥的罪,才能时来运转飞黄腾达,谁能想到娜娜“煞气”那么重,谁都压不住她,卖个猪肉都能遇到猪瘟,现在摊子更是没心管理,冲他今天打的力度,就知道今天赔得很惨。
打累了继父就放下鞭子解开绳子,气喘吁吁的往卧室走去躺下休息,昏黄的灯光摇曳于无尽的黑夜,恍惚间回到继父第一次喝醉打自己那次,醉醺醺的人一把扯碎了她的兔子,也扯碎了她的梦。
她没法开口,也不愿开口,她爱胡烟梦,可能也是爱那个与自己相似的被扯了兔子的孩子,相互抚慰灵魂。
回了房间的苏南语不知道苏澈是不是真的身体不适,但今晚的苏澈肯定彻夜难眠。
莫名其妙的折腾了一整晚,她也觉得倦了,收拾好床上的纸张,整理好重新放回柜子,洗漱完就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左右转动,多次闭上眼就是睡不着,她本来就有失眠的毛病,开的药早吃完了,也一直没时间去复诊,索性拿出手机看大篷车以前的表演视频。
演唱会并不支持观众摄影,唯一的官方屏摄,也是为了后期的碟片销售,所以网上并没有他们表演的完整视频,苏南语只好从他们最久远的登台表演开始翻看。
虽然自己一直说要了解胡烟梦,可苏南语好像就没完整看过任何一场关于她的表演,写稿的时候,也是跳着找了几个片段就开始编故事,对于这种网络走红的歌手来说,苏南语的印象就是用最简单的旋律唱着最蹩脚的歌词,用无病呻吟跟不知道什么核心主题的歌曲,一遍遍的重复,最容易成为爆款,貌似她还活在过去,接受不了新事物,只能重复听着老歌。
点了几首听完,苏南语反而改观了自己的刻板印象,除了苏澈说的那几首口水歌,其它的歌曲虽然点击率低,可质量真的不错,算她近几年听过的歌里前几名了,特别是一些关于自然的歌曲,颇有国外乡村民谣的感觉,又有灵动与震撼感。
本来失眠的苏南语,硬生生听着歌睡着了,梦里面有小时候家门前的构树,长着鲜艳的果子,以及自己母亲长着红色的嘴唇,骂着脏话喊自己回家。
再醒过来就是中午了,点开手机显示下午两点,苏南语瞬间清醒,常年失眠的自己居然可以睡到这个点,连她自己都感到意外,联想到之前自己晨跑遇到娜娜的事情,不禁失笑。
她还警告自己不要影响他们,自己倒是被他们影响的彻底。
随意套了件衣服就起床洗漱,穿戴好衣服出门,对着二楼走廊喊了句:“有人吗?”
回答她的只有鸟叫声,楼上的人都走空了,匆匆走到一楼只有个阿姨在打扫,见到苏南语下楼睁大眼睛说:“你是谁?”
“我是苏澈的朋友,过来借助几天。”
“喔喔,吓死我了,我还说怎么有陌生人住这里,老板根本不会留外人留宿。”
听到这话,苏南语就猜阿姨应该认识胡烟梦,难得的机会上门,连忙假装唠家常:“听您的意思,您应该在这干了好久了。”
“从他开始干酒吧,我就在这了,前段时间家里有点事赶回去了,所以今天才赶回来。”
“这样啊,那你也算是见证他俩感情了。”
阿姨打量着苏南语,斟酌着她的话,因为之前的事件,她不愿意跟外人谈论胡烟梦的事,怕被坏人利用,可想着她住在这里,肯定是苏澈的朋友,又知道二人情侣关系,绝对是很好的朋友才会知道,自己也不必瞒了,直率的说:“这么好的丫头,真的是可惜了。”
“是啊,这么好的女孩子。”
“我跟你说,我就没见过这么好的姑娘,平时照顾我们,还经常送我们吃她做的点心。”
“可是我看网上都说她这个人不行,口碑特别差。”
许是想维护胡烟梦,阿姨瞬间声音拔高,生气地说: “你听那些人放屁,都是见不得别人好的垃圾,我跟你说,这姑娘心善着呢,就之前门口的小猫小狗,她都去帮忙喂,还捐助孩子上学,真的是,多好的姑娘,跟老板真的是一对多合适的人呢,可惜了,年纪轻轻的想不通。”
“那您知道她为什么自杀吗?”
“你不知道?”
苏南语摇摇头,阿姨压低声音,小心翼翼的凑近她耳旁说:“听说,是因为她爸。”
话说到这里,苏南语大概知道阿姨了解的程度,对于胡烟梦的死亡,估计她也知道的不多,敷衍的点头说是的,随后就转换话题询问大家去了哪里。
上了年纪的阿姨,显然并不愿跟着苏南语的脑子转,固执的说着自己想说的话:“你都不知道,那个爹有多混球,她后背有一大块疤,就是她爹故意烫伤留下的印子,你说有这么当爹的吗?”
“她爸烫伤她?”
“你不知道,好像她那个爹小时候打她妈要钱,她去护着她妈,就被烫了。”
“那这样,她更不可能为她爸自杀了吧。”
“怎么不可能?所以我才说这姑娘就是太心善了,报纸上说什么她爸死了,她没良心,都不会难过,人心肉长得,怎么可能不难过,我就看到大晚上她抱着老板哭,说她再也没有阿爹了,我跟你说,梦梦心软着呢!就报纸瞎胡说。”
苏南语看着眼前的阿姨,如果她知道苏南语就是她口中胡说八道的人,估计会拿扫帚打死自己,心虚的附和说:“是的,我也觉得报纸瞎胡说。”
“而且那段时间,老板也不正常,我看老板经常不回来,也不知道去干嘛了,梦梦就坐在台阶那等,有时候在小花园等,跟个小孩子一样。”
“他经常不回来?”
“对,每次回来都很晚,话也说的很少。”
“那您知道他为什么晚回来吗?”
“我就是一个破打工,怎么可能知道,你是他的朋友,直接问他不就好了,他就在二楼。”
苏南语诧异的确认:“他没出去?”
“没有,中午起来就在二楼练习室。”
“林子跟阿石春红呢?”
“一大早他就带着妹子出去了,说是什么去逛老店,年轻人嘛就爱出去玩。”
“喔喔,好的。”
苏南语跟阿姨说完谢谢,转身就走回二楼,等到练习室门口时,见窗帘全都拉了下来,里面似乎有声音,却听不清在放什么,出于礼貌轻轻敲门喊了声:“苏澈。”
“谁?”
“我,苏南语,我想问你要不要点外卖。”
说完话,苏南语简直想把自己舌头咬断了,谁三点吃午饭,这种拙劣的借口显得更像是自己想要探听消息的工具,没想到苏澈直接说进来,让她的谎话有了台阶。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里面漆黑一片,只有一个大屏幕上放着影像,投影仪的光照着前方,她看不清苏澈的脸,径直走到苏澈身边跟他并排坐在地上,这个房间估计是为了表演增加了投影功能,没想到居然成了苏澈的小型放映室。
男人坐在一旁沉迷于影像,没跟苏南语多说一句,苏南语只好沉默的坐着看屏幕,镜头刚好扫到他们谢幕,应该是昨晚自己查的屏摄影片,苏澈一口接一口的喝着玻璃杯里的液体,她不知道是不是酒,这个男人似乎饮料就是酒精,也不知道在麻痹自己还是习惯,镜头里的胡烟梦迟缓一步步走上舞美搭建的阶梯,沉重的脚步与背影,莫名重合了苏南语小时候看的人鱼公主,仿佛她走上去了就要成为泡沫了,行走的那么艰难,痛苦的带着欲望的沉浮,没几步就走丢了命。
等她走完了阶梯,苏澈拿出遥控器倒退至第一个台阶的地方,又看了一遍。
苏南语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没说话跟着又看了一遍,两人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的看了七八遍,苏澈才暂停了屏幕,从身后摸出一个本子,对着胡烟梦描绘起来。
微弱的光线下,苏澈却画的异常熟练,似乎已经做了千万次这种举动,等他画完了,才起身开灯,关闭了大屏幕说:“不好意思让你等着,一起去吃饭吧。”
“苏澈,”苏南语试探性的询问:“你没事吧。”
“没事,我习惯心情不好,就过来画画,理清脑子。”
“所以,你只是过来,画胡烟梦的背影?”
“嗯。”
男人收拾着投影设备,苏南语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立马鼓起勇气说:“那个,我能看看画册吗?”
“嗯?”
“不方便也没关系,我就是等你没事,想看看你的大作,上次你的那幅画,我觉得特别好。”
“没事,你看吧,也没什么不能见人的。”
“真的吗?”
“真的。”
苏南语收起客套,走到画册旁就地开始翻阅。
除了开头有几张风景画外,这本画册堪称胡烟梦的个人写真,不仅有她出去逛公园的画,去湖边的画,去森林的画,更有她睡着的画,每一张都画的胡烟梦既美又灵动,能看出绘画师对她的感情,苏南语快速看着相册,直到翻到一张裸体照才手指停滞。
画像上是一张裸女的照片,准确来说是胡烟梦裸着身子的照片,全身上下除了一条腰链就是脖颈上戴着珍珠项链,少女侧躺在床上,单手撑着脑袋,另一只手随意的放于身旁,眼含秋波的看着画师,素描图都是黑白,苏澈却故意将珍珠画成粉红色,旁边则写着:我与你,浪漫至死。
苏南语不知道自己该不该问,卡在那页纸上久久翻不过去,苏澈却像会读心术般,直接开口说:“那次是我跟她做完,我为她画的速写。”
捏着纸的苏南语在得到回答后更坐立不安,她所受的教育并不是能在言语上谈论这种事的程度,附和说:“嗯,嗯,很美。”
“我们当时温存的时候,正躺着看泰坦尼克号,刚好就看到Jack给rose画裸体肖像的那幕,她就提议说我也给她画一幅,人家叫戴珍珠耳环的少女,她就叫戴珍珠项链的少女,这串珍珠还是我们去外地玩,她自己去捡的蚌,没想到开出来不少珍珠。”
“其实你们生活还挺丰富多彩,总是在各种游历。”
“她本来就喜欢自由,出去看世界是她的梦想之一。”
想起胡烟梦的过去,苏南语也忍不住感叹,脱口而出说:“只可惜,那么爱自由的人却最早困在土里。”
等她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已经来不及了。苏澈低着头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许久才说:“是啊,如果她会飘就好了。”
“会的,她肯定会跟风一样随心四处旅行。”
“我故意把她放在悬崖风口最大的地方,就怕借不到风,困住了她。”
“按照你的形容,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可以困住她。”
“是啊,除了她自己,谁也困不住她。”
见他又开始伤心,苏南语跳开话题说:“中午醒过来,我还以为你今天去找娜娜了。”
“没有。”
“所以,你放弃了做大篷车?”
“也没有,我刚已经跟娜娜通过电话了,说我决定做大篷车。”
“那很好啊,我恭喜你们。”
“但她也跟我提出一个要求,跟你有关。”
“我?”
苏南语被他搞糊涂了,只见他从投影仪的匣子旁掏出份合同递给苏南语: “她想邀请你,一起参我们的团队。”
“娜娜想邀请我?”苏南语莫名其妙的看向苏澈,但显然他都已经想好了安排,看着苏南语的时候,只是等她的答案,而不是解释。
“你刚好也不上班,做我们的对接工作,不是挺好的。”
“不是,你们在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