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耳的是悬挂在门框上风铃清脆的碰撞声，接着黄油融化的醇香便占据了整个嗅觉器官，暖黄的灯光代替了门外的冷色调，一点点地将身后的阴翳驱散。
店面没有端木瑞想象中的那般小，各类装饰齐全，刚刚出炉的面包整齐地码放在面包柜中。
端木瑞走进店里，没由来地感到了几丝放松，他的目光已被面包柜里金黄柔软的面包所吸引，他走上前，顺着柜子细细地读着每一只面包的名称说明，他读的速度不快，马丁靴在松动的木质地板上踏出的声响沉更而有规律。
脚步声在一面柜子前停了下来，端木瑞微微弯下了腰，蹙着眉阅读着制作眼前这只面包的配料，小小一张卡片上所罗列的食材是一种“很奇妙”的组合，这让人很难以想象出这样的碰撞会激发出什么样的滋味。
思索间，他的余光无意间瞥到了玻璃柜子对面倒映的人影……
是她！
脑海里兀地响起了一个声音，像是漫过了层层叠叠深不见底的海水，虛幻而又缥缈
端木瑞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胡玥正用食指轻轻点着下唇，站在柜前犹豫思索着看样子是在挑哪一款面包。抉择间，她的视线便这样直直地撞上了他的。
胡玥也是愣住了，站在原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而端木瑞因为不可抗力的因素失忆，似乎真的忘了胡玥。
没有慌乱与恐惧，在她眸子里一闪而过的是他读不懂的欣喜。而下一秒，这份欣喜便如狂欢后散去的烟火，消散殆尽后只留下漆黑冷清的寂寥。
端木瑞的心头陡然一颤，他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他平素遇人总是冷淡，无时无刻不在小心提防着对方，可眼前的胡玥却让他莫名地感到几丝放松。
而她面容上变换的情绪则好似隐隐地拨动了他心里的一根弦，为这本还阴霾压抑的背景旋律添上了几串活力的音符。
胡玥站在原地踌躇了许久，终是下定了决心一般挪动脚步，尝试地同他靠近了一些，蹩脚地同他打了招呼：“这……这么巧啊，你也来这里买面包吗？
没有同她的寒暄，他带着思索的打量另她有些局促不安。
确认端木瑞是真的失忆后，胡玥有些慌忙地解释道，“我们以前认识，这家面包店……”
辩驳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明亮的眼眸黯淡下去：“是我的一个朋友推荐给我的。”
方才被灯光温暖的气氛骤然又冷了几分，胡玥扯着自己的裙角，紧紧捏做一团又松开，握着面包篮子的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白。
她简短的几句话堪堪与脑海里的那个声音重合，那一点念头好似幽暗森林中那枝鲜艳欲滴的红玫瑰，纵然危险，可那样的美丽已经足够值得让他冒这个险。
“留下她。“端木瑞的脑海里突兀地闪过这么一个念头，“我得留下她。”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于是在她垂头转身离开前，端木瑞叫住了她：“有什么可以推荐的么？”
胡玥似乎有些错愕，缓慢僵硬地回过头，眸里染上了一层微光，好似冬日浮冰初泮微融的清流。
缓缓蔓延流淌过她的眉眼，轻柔地舒展开她每一寸僵硬的肌肉，随即灌溉出一张明媚的笑脸。
“好。”反正现在的端木瑞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就当自己补偿他的吧。
……
赵清尘投资的不大的面包坊里有一排供食客用餐的桌椅，紧靠着落地窗，早春微凉的天光透过澄净的玻璃，温柔地沐浴着她的发丝。她弯着眼笑眯眯的把面包往端木瑞面前推了推，眼神里满是鼓励。而后者却皱着眉迟迟没有接。
眼前的这只面包是他方才透过面包柜的橱窗看到的配料奇怪的那只。
肉松，榴莲，加上一堆说不上名字的用料，做出来的成品倒没有如同配方那般标新立异
“你尝尝看，真的好吃，我们是朋友，不骗你！”
“你真的是我朋友。”她甜甜的嗓音和记忆里某一处场景再次融合在一起，朦胧得好似隔了一层不通透的毛玻璃，“我失……”
“别说这些了，你尝尝看，真的好吃，不骗你！”殷勤地把盘子推了推“……你确定，这种搭配吃了真的不会拉肚子么？”端木瑞皱着眉，用叉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食物，语气里满是不相信。
“怎么会！”竖起了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保证，肯定不会拉肚子的！如果你吃完拉肚子……就罚我再吃十个这样的面包！”
……
脑海中的片段不断播放着，胡玥不安地唤了他一声，将他唤醒，她微微蹙着眉，眼里满是担忧。
端木瑞稳住了心神，从那段莫名出现的画面中抽离出来，沉默片刻。
面包的味道没有如同它所搭配的材料一般奇怪，正相反，如同这个胡玥所说的，确实不错。厚厚的肉松为烤得绵密松软的面包覆上了一层鲜香酥脆的外壳，榴莲内陷熬得细腻，没有残留一点榴莲果肉的经络，入口皆是馥郁醇厚的甘甜。
满怀期待地看着端木瑞咽下了那口面包，接着便好似一个得了奖状邀功讨赏的，迫不及待地询问道：“怎么样？好吃吗？没骗你吧！要不要买几个。”
他拿起桌上的餐巾擦了擦嘴角，课胡玥所表现出的亲昵，却让他产生了一丝愉悦的轻松：“凑合。”
听了回答反而笑的更甜了些，仿佛这应付的词传入她的耳朵里也变成了极高的赞扬。
“这家店是赵氏名下的，虽然总是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面包新品，但是他们家大部分的东西味道都还不错，你下次可以试试看。”她继续热情地推荐道，好似想把她拥有所有的美好都分享给眼前这个人才能补偿自己为了一己私欲删除了端木瑞的记忆。
端木瑞又叉起了一块面包，他听见自己的咀嚼声揉在胡玥清甜的话音里，就像胡玥说的那样，面包的滋味的确不错。然而就在他等着这个有些吵闹的胡玥说下一句话时，一个突兀而尖锐的声音刺进了他的鼓膜，要时间所有的喧器皆被隔绝在外。
随即他意识到，这个声音并不来自于外界，是他的耳朵在自行叫器。
端木瑞握住了桌角，皮肤上的血管因疼痛而暴起，他剧烈喘息着，豆大的汗珠细细密密地顺着他的鬓角淌入地毯里，这没由来的头痛不断的加剧着，撕裂般地飞速扩散，零碎的记忆片段如深海里翻滚而出的暗流，在礁石上破碎炸裂成白色的浮沫，那些自己不曾拥有过的回忆充斥淹没至每一个角落。
零碎的画面不断重叠交互，这到底是属于谁的记忆……自己又为什么会看到这些不曾存在于自己记忆中的画面……
不断加深的痛苦让端木瑞无法去深究这些因果，他咬着牙默默承受着，每一秒似乎都变得格外的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脑海中的鲜活的画面缓缓褪去，不断撞击着肋骨的咚咚声提醒着他，所看见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剧烈的痛苦缓缓消散，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恢复清晰。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胡玥的脸，她紧紧握着他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微微颤抖着，显然是被刚才他的样子吓坏了，员工贴在柜台侧面往他们的方向张望，一边打着电话叫着急救一边关切地看着端木瑞。
端木瑞垂眸，抽回了被她握住的那只手：“老毛病犯了，我该走了。”
胡玥紧张地追问道：“你还好么？你要不要先坐下休息一会，救护车一会就来……”
她怎么就忘了把他天生的心脏病改了呢。
端木瑞没回应她，自顾自的走着，胡玥匆匆拿上了自己的包，一路小跑赶上了他，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
屋外的雨又大了一些，绕过了几个街区，端木瑞停下了脚步：“你还要跟到什么时候。”
身后的人似乎愣住了，良久，背后又传来一阵坚定的脚步声，胡玥行至他面前：“我不能放着你不管！你还是去医院看看吧……这样我……你自己也能安心一些啊。”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一点细碎的尾音全然没入在嘈杂的雨声中。
此刻端木瑞才注意到她已经被雨水淋湿了衣裳，水珠顺着她的发丝滴入衣领，薄薄的春裳显然挡不住初春乍暖还寒的陡峭，她的嘴唇有些发紫，纤弱的身子瑟缩着，徒生出几分狼狈。
端木瑞利落地脱下了身上的外套，一只手递给她：“拿着。”
胡玥茫然地抬起头，木讷地接过了他的外套，又抬头看着他，端木瑞皱了皱眉：“穿。”
胡玥这才反应过来，摆了摆手：“你还病着呢，怎么能把衣服给我呢。”
“哕嗦。”端木瑞打断了她的话，转身快步向路边走去：“别再跟着我了。”
一辆轿车行过，激起一阵水花，转眼间，端木瑞已消失在远处朦胧的雨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