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端木瑞第一次在脑海里无端地看到那些奇怪的画面。
自从漫长的寒冬过去,这样突生的状况便出现地愈发频繁,它总是不分场合发作,偶尔是在他独自用餐的时候,偶尔是在他熬夜写完一行行公司合同的时候,更多的时候是出现在梦里……
那些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模糊的好像天空上遥远的星星,光芒微弱,却是点缀在这无尽黑暗中唯一的光源。
每每从那些片段中清醒过来,他都觉得好似曾有另一个亲密的人同自己生活了一段漫长美好的时光。
而与胡玥的相遇似乎催化了这一症状的发生。
他再次决定要去见她,是在某一个雷雨的夜晚。
晚间风云突变,端木瑞被雷声惊醒,而在他反应过来前,已下意识地朝身边抱去。
可枕边空无一人。
他只触碰到了不带任何体温的床单,透着丝丝凉意,很快吸收了他手上的余温,带着布料特有的柔软和褶皱,轻轻划过他的掌心。
他只感到无比的心慌。
他放弃去探究自己这些奇怪举动的原因,因为在那一刻,他的脑海里,清晰地闪过了那个身影。
……
第二天一早,端木瑞就出现在了赵氏公司楼下。
早春的清晨依旧有些刺骨的寒冷,下了夜的雨,地面潮湿,商铺昨晚忘记收回去装饰彩带被暴雨击打散落至一团,几个刚打开店门的工作人员嘟嘟囔囔地一边抱怨一边收拾着残局
过了片刻,人流渐渐多起来,端木瑞远远的就看到了那个在人群里慌忙小跑的胡玥,头发还有些翘起,随着她的活动一跳一跳的,有些说不出的可爱。端木瑞看到她时,莫名悬着的心才放下了,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边因此绽出了几丝柔软的笑意。
公司的规模不大,业务却十分繁忙,问了门口的前台后,端木瑞独自走向了这家公司的拍摄场地。
端木瑞见到她时,她正抱着一大叠打印好的店铺下一期发展上市的资料在人群穿梭的片场中摇摇晃晃艰难地行走着,滑稽的好像一只在整齐划一的鱼群中迷了路的小丑鱼。
她跌跌撞撞地终是没能牢牢抱紧那一叠文件,雪白的纸张挣脱了她的怀抱,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她一边和周围怨声载道的工作人员道着歉,一边急急忙忙的蹲下来,努力捡起散落的文件。
而当她伸手去捡不远处的一张纸时,却正好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撞在一起。
“谢……是你?”
端木瑞没搭理她,只是快速地帮她把地上的文件整理好,抱在手上码成厚厚的一叠,却没有半点要交还给她的意思。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话到嘴边变成了句:“谢谢。”
胡玥有些狼狈的站起来,整理手中的纸张,又抚了抚褶皱的衣角,颈间的那块用银链系住的吊坠因她起身的动作从领口滑落出来,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出轻微的幅度。
望见那块吊坠,端木瑞的瞳孔陡然骤缩。
那是一块菱形的吊坠,银质的材质被打磨的精细,中间还嵌着一块湛蓝色的宝石,悠悠地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条项链……为什么会出现在她身上?
梦境和现实对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联系证明这个胡玥与他有十分紧密的联系,一丝一丝结成牢固的网,挣不脱,亦扯不断。
“你这条项链是从哪里来的。”他像是在询问,可语气却十分生硬,像是用钢铁铸成的剑砍下厚厚的落雪,利落而又冷森。
胡玥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见了自己胸前摇晃的那只吊坠,急忙空出一只手,慌张地塞回衣领里,这一套动作做完,端木瑞的眼神又跟着冷了几分,胡玥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的颤抖:“赵……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交给我的。”
端木瑞皱着眉,灰蓝的眸子里点点金色的流光闪烁,而在这时,对讲机里穿来的人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对方催促胡玥把材料送过去,胡玥匆匆应下,又有些犹豫地转头对端木瑞说道:“我……得去工作了……”
话音落下后又是长长的一段留白,久到胡玥有些尴尬的想要扯些别的话题来告别时,端木瑞才缓缓开了口:“不急。我可以在这里等你解释。”
“呼啦”一声,一阵风吹开了窗户,吹散了她的鬓边的碎发,带着窗外不知名的柔软花香抚过她的面颊,染上了花瓣一般的粉色。
他眼底的冰冷随风散去,此刻站在她面前反到透出几分陌生的温和,胡玥无端联想到,往常这个时候在列车道旁盛开的樱花,粉云簇簇,连阳光透过来都染上了温暖的颜色,那些柔软的花瓣,正一片一片的填满她的心房。
哪怕眼前的温和可能只是错觉。
工作结束后已是深夜,帮胡玥把文件送到拍摄地点后,端木瑞就一直在楼下那辆越野车里等着她,这样的方式显然没有让胡玥的工作效率提高多少,她只觉得自己像一片在麻辣烫:里的豆腐皮,沸汤灼身,还要被辛辣刺激的香料腌制,一点一点入了味,咕噜噜地浮在热油上,蒸腾的热气与浮躁的人声充斥在耳边,令人无法集中精神,她总是不安的跑到窗户边向楼下张望,唯有看到那辆车还在原地,才能稍稍放心。
于是当工作结束,她便一路小跑下了楼,她的额头上覆上了一层薄汗,胃部也因剧烈运动而隐隐作痛。
端木瑞注意到了她摁压腹部的小动作,扬了扬眉毛:“跑这么急做什么?”
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怕你等太……”
待她关上车门回过头,才注意到端木瑞离自己很近,他鼻尖呼出了热气暖暖柔柔地在她面颊上散开,尚未平息的心跳又突然急速的加快了一些。
“你……很想见到我?”
他轻轻的吐出了这句话,最后几个字模糊成了气音,像是诱引船只的海妖,顷刻间便让她输的一败涂地。可他没等她开口,伸出手扣上了她的安全带,转过头看向前方的路,恢复了熟悉的疏离:“我既然承诺了,就不会食言。”
她抵在胃部的手将衣服揪成了一团。
晚间又落了雨,端木瑞驱车带她来到了一家靠海的商业街,岸的对面是一片城市夜景灯,此刻已被朦胧的雨雾晕染成模糊的色块。
端木瑞似乎对这里很熟悉,领着她一前一后的去了一家看起来不怎么热闹的餐厅。
餐厅里暖色的基调倒是同玻璃窗外的夜色不同,轻松欢快的音乐伴随着刀叉碰撞的声响让人不由得放松。
面前那杯可乐已经被她喝了一大半,杯子里的柠檬懒洋洋地翻了个身随着气泡轻轻晃动着。工作了一天她显然是饿了,刚上的炸鸡还冒着热气,她便迫不及待地往嘴里送,边嚼边被烫到哈着气。
过度柔和的灯光总能给人一种温馨的错觉。
晚餐过半,她偷偷望了望对面那位始终没有动餐具的男人,用吸管戳着杯子里浮起来的冰块,咳嗽了声清了清喉咙。
端木瑞收回了看向对面岸上夜景的目光,转头看向她,脑海里嘈杂的画面不断重叠覆盖,他从那杂乱无章的画面里提取到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随之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你应该答应过我的求婚吧,我觉得你叫……胡玥?”
“咣当”一声,她手里的叉子落到了白瓷盘上,发出了清脆声响很快被餐厅里的人声所淹没。
不是已经设定失忆了吗,这怎么又想起来了?
那只被她松开了的吸管也被源源不断的气泡送出了杯子,在桌面上留下点点褐色的饮料污渍。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眼里闪烁着光芒,“你……”
端木瑞皱了皱眉头,心下确定了眼前的这个胡玥,的的确确与脑海里的那个身影是同一个人。可同她经历那些的,会是自己么?
“没什么。”他冷冷的打断了她,伸出手用叉子叉了一块鸡肉,慢条斯理地吃着。
以往出他就会一个人来这家店,算不上很喜欢,只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此刻却生出了些许不安,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己曾经历的那些人生感到怀疑。
他甚至有些嫉妒出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模糊的人影,他似乎过的开心,他的世界……好像很温暖,可那些光芒和温馨,就像是黑夜中的太阳,从来不曾出现在端木瑞的人生。。
凉到刚好的炸鸡外脆里嫩,肌理间尽是丰富的肉汁,端木瑞就着玻璃杯喝了口汽水,很快再次扑捉到了记忆闪回到的重点。
对面的胡玥似乎还没有从方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她端起杯子想要喝一口饮料消化一下他的问题,可又被着急喝下的汽水呛住,急忙抽了张纸巾捂着嘴剧烈咳嗽着。
端木瑞将叉子丢入餐盘内,莫名的生出了些许烦躁。
无论他看到了再多的画面,那些美好,那些温暖,都从来不曾真正的属于现在的自己,对那些画面,他不曾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