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他甚至有些厌恶，如果那些都是真的，眼前的胡玥曾经和“赵清尘”在一起过，那自己与他相比，仿佛黑暗不堪到无法接近。
他皱着眉用手指拨了拨头发，努力不去看脑海中的画面：“时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此刻的他只觉得自己像一个偷窃者，偷窃着她的关怀，偷窃着赵清尘所珍视的一切。
可这些他都不曾拥有，他也不曾认为自己应该拥有。
杯壁上冷凝的水珠随着他的话音震落在桌面上。
“赵……”犹豫再三，胡玥开了口。
“我不是他。“端木瑞果断的打断了她，言语间难得地带了些孩子气。
杯子里不断上浮的气泡在表面结成了厚厚的泡沫，端木瑞只觉得自己的心口也覆盖上了这么一层泡沫，又闷又痒。
他不想让她透过自己看到任何人。尤其是那个他。
晚餐结束的并不令人愉快，推开餐馆的门，连绵许久的雨已经停了，带着充足水汽的风在街道上来回穿梭。
端木瑞和胡玥走在A市的栈道上，橙色的路灯为端木瑞的银发镀上了一层毛绒绒的金边，胡玥几次张口都把话咽了回去。
端木瑞送她回家，好在赵清尘最近公司很忙，不然两个人撞见了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下车前，她终于开了口：“这周末你有时间么？”
她要搞清楚端木瑞想到了什么，然后重新修改稿子。
端木瑞没回答，侧过头看着她的眼睛。
胡玥的脸上凝上了一团红晕：“我……我听说附近风景区有一座庙很灵验，而且天气预报说过几天天气会很好，所以我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
她找的理由很蹩脚，端木瑞却依旧带着些倔强般的发问：“你为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
胡玥愣了愣：“……”
端木瑞的脸色却更黑了些：“再说，我有空会联系你的。”
那辆黑色的越野车在小区面前流利地拐了一个大弯，就着模糊的夜色，飞快地消失在了路的尽头。
……
胡玥本认为端木瑞会忽略掉自己的邀约，毕竟现在端木瑞已经失忆了，一个失忆的人还能记得起来什么。
可周六一早，端木瑞便早早在公司楼下等候，简单收拾后，她慌慌忙忙的躲开所有人的视线，上了他的车，好在他今天看起来心情不坏，胡玥也跟着放松了一些。
她同他约定的地方是郊外的一处风景区。见面的日子天气出奇的好，没有连绵的雨水，亦没有热得粘腻的太阳。
窄窄山道旁种满了樱花，经过几日阳光沐浴，齐簌簌地开了，阳光透过半透明的花瓣细碎地散在山间，远远看去好似一片蛰伏在山腰的粉色祥云。
山顶尽头是一处寺庙，或许是因为传言在这座寺庙许愿皆能成真的缘故，这间寺庙一直香火鼎盛，来往香客络绎不绝，还未进石庙正门，延路旁的石雕上已系满了红色的许愿丝条，同这灰山冷雾碰撞出几分严肃富有质感的色彩。
端木瑞跟着她进入寺庙，此时的人流不多，大部分的香客都在大殿内上香，石门前有一树梨花自院内生长而出，辗转一个漫长的冬季，点点落花如雪，反倒有几分凄凉。
“传说只要在这里诚心许下心愿，神明就会听到。”爬上了山顶，胡玥有些喘，汗水黏着发丝服帖的在贴在额头上，山风一吹，发梢就随着风四面飞舞，“你有什么愿望想要实现么？”
帮人家实现个愿望，也算是弥补一下自己清空人家记忆的补偿。
愿望？端木瑞沉思，在脑海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希望那些不断在自己脑海里闪现的画面成真。他往前走了几步：“没有。”
“一个都没有吗？”胡玥不死心，跟在他身后追问到。
端木瑞的背影一僵，语气也变得有些不耐：“你觉得我需要许愿这些东西？”
胡玥沉默了一会：“也不是……”
“那你想许什么愿望？“端木瑞打断了她的话。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
“哼，自欺欺人，与其求神拜佛，还不如自己想办法去做。”端木瑞有些不屑。
胡玥没再开口，自行走到了佛像面前，择了一块许愿牌，用笔低着下唇思考了片刻，又偷偷的看了端木瑞一眼，伸出左手遮着许愿牌，写下了一行字。接着又严肃的跪在佛像面前，双手合十诚心的祝愿着。
希望自己和赵清尘以后的路顺顺利利。
待她系好了许愿牌，回身寻找端木瑞时，才看见他已经独自一人走到了院墙的梨树下，寺庙内的香火同山间岚雾杂糅，红色的丝绸段子随着山风飞舞，成为这灰暗背景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阳光透过屋檐在烟雾里打出几束光柱，轻柔的在他的头上散开，如圣光般明亮庄严，几瓣棠梨如碎玉覆在他的肩头，他冷寂桀骜的灰蓝眸子里满是不屑。
阳光山岚未能同化他半分，他站在那里，仿佛独自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她只觉得这短短的距离仿佛是很长的一道鸿沟，他就在那里，却远到令她无法触碰。
端木瑞的思绪似乎被拉到很远，他呆呆地望向远处缥缈的流风散云，见胡玥回来，才回过神来：“做完梦了？”
胡玥撅着嘴反对：“这才不是做梦！我知道想要的东西要自己去争取，可就这一件事，我只求佛祖这一件事就够了……”
端木瑞挑挑眉，不置可否：“走吧。”
下山时的路比上山时难走一些，这个时间段来郊游的人变多了，端木瑞走在前面，为她挡住涌入的人群。行了一段路，胡玥便自告奋勇地在前方带路，神秘兮兮的和他说要带他去一处秘密基地，
见陡峭的山路已经过了，端木瑞便跟在她身后，绕过密集赏花拍照的游人一路向下行走，穿过一处植被旺盛的山间小径，只见她在林中摸索着，终是在枝叶遮挡处找到了一方入口。
“我找到了！”胡玥兴奋地呼喊道。
端木瑞顺着她的声音上前，穿过由枝叶构成的天然拱门，目光所及之处是一大片盛开的向日葵，不远处有溪流粼粼，几户远足的家庭正在溪边野营，几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树下有卖水枪的摊子，几个小孩脱了鞋袜在没过脚背的浅溪里打水仗。
胡玥一路小跑至树下的摊子，挑挑拣拣选了一把水枪，在小贩的水桶里吸足了水笑嘻嘻地回头打算喷，就被端木瑞一个冷眼吓了回去，若无其事地装作浇一旁盛开的野花。
“怎么样！这里好看吧！”
端木瑞亦难得没有摆出一副冷淡的样子，轻声回了一个“嗯。”
胡玥放下了水枪，左顾右盼摸索到了向日葵花田的入口，回头朝端木瑞招了招手，示意他跟上，随即便钻入了比人还高的向日葵花丛里。
端木瑞跟着她，一株株向日葵如金色的波浪，随着她的身形分开又合上，摇晃蔓延出阵阵清香，沾染衣带，竟徒然生出与花香不相称的缱绻芬芳。
花田中有一大片空地，绿草如茵，莹莹露珠还挂在草尖上，在阳光的折射下宛若散落了一地的钻石碎片。
胡玥已经在空地上铺好了野餐布，跪坐在上面，阳光透过稀疏的花枝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打下一小片阴影，画面柔软的像是镀了一层朦胧明亮的轻纱。
端木瑞同她在草地上坐下，阳光透过眼皮烘烤出一片赤红的温暖，她眯着眼睛晒太阳的样子好像一只吃饱了鱼的猫咪，露出软乎乎的肚子，还发出一串咕噜噜的声响。
良久，她开了口
“我以前再一次路边，捡到了一个生病的人……”她偷偷地看了一眼端木瑞，“虽然他现在好像已经不记得我了，可是我还记得他说一定要抢走我的，可是我明明说要公平竞争，结果却为了……”
端木瑞莫名有些不悦地打断她，“你的朋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
与她短短几天的相处，端木瑞脑海中的那些片段竟也都闪现了大半，他清楚知道她口中所眷恋的那个人是谁，只是自己任无法面对一个自己未曾记得过的自己。
他又恢复了最初见面的淡漠：“我还有事，该回去了。”
送胡玥回到家后，端木瑞又驱车到了刚才她许愿的那个寺庙，在密密麻麻的许愿牌中找到了那个娟秀的字迹：“我希望，和我一起来的那个人，无论因为我变成什么人，无论他是否记得我，都能平安喜乐，一世无忧，找一个真正喜欢他的女孩，别再喜欢我了。”
端木瑞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的家，新月出升时，端木瑞才意识到自己已然许久没有入眠。
……
凌晨四点的A市天还没亮，整个城市处在清醒与昏睡的边缘。过于安静的世界反而把零丁的声响放大数倍。
昨晚出差了几天的赵清尘打通了胡玥的电话，她的声音透过听筒显得软绵绵的，像只刚刚睡醒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