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刚发出笑声,就觉得不对。
此时任发达的表情,就仿佛被捏住脖子的鸭子,得意之极笑声嘎然而止,眼珠子差点从眼眶掉出。
一个嘉定非常有名气的名人出现了,正是艺鑫五金的掌柜赵飞扬。
赵飞扬笑容满面过来,来到掌柜王伟面前:“掌柜,可以办理借贷业务吗?”
王伟大约四十左右,是王家庄人,算是赵平小妾王十九娘的堂兄。
他面相和蔼,脸上差不多一直带着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赵家庄钱庄与后世大同小异,前面是顾客平台,后面是钱庄小二平台。
顾客与小二平台之间当然是分隔开来,而且为了保险,是用钢铁细条铸就。
与其它金银铺不同的是,这里还有茶几与八仙桌,方便客官办事与休息。
“客官,欢迎,欢迎光临小店。”王伟让小二给赵飞扬上茶,笑容满面,“客官,打算借贷多少呢?”
赵飞扬打量掌柜一眼,又看了看人群之中玉石金银铺的人,心里早已有了计较。
“老夫打算借贷万贯会子,不知可以不?”赵飞扬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众人听了不禁目瞪口呆,艺鑫五金不是要垮了吗?赵家庄也要贷款给他们?
玉石掌柜也在这里,艺鑫五金差不多已经空了,赵家庄不怕银子打水漂吗?
王伟点点头,打量他两眼,拱手一礼:“客官贵姓,请问是做什么呢?”
“老夫乃是艺鑫五金的掌柜,姓赵,字飞扬。”赵飞扬脸上有些不安,一边还礼,一边不好意思。
半年之前,艺鑫五金在嘉定是最有名作坊,其做工、品质,没有人不夸奖的。
但是嘉定战斗半年,不但官府大伤元气,艺鑫五金更是大伤元气。
嘉定有些有人传言,艺鑫五金借了高利贷,很快就要垮掉。
“原来是赵掌柜,在下久闻大名。”王伟作为一个合格掌柜,自然下了一番功夫。
赵飞扬摇摇头,尴尬之极地说道:“小本买卖。老夫愧不敢当,还希望王掌柜多多帮助一二。”
“赵掌柜实在太谦虚。”王伟翻开手中的册子,打量赵飞扬说道,“有抵押没有?”
“老夫现在还只有一套住宅,不知可以不?”赵飞扬一张老脸变成猪肝色,一口老血差点吐了出来,恨不得找一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众人听到这里,纷纷摇头,这一套住宅,价值不到千贯会子,看来艺鑫五金借贷难了。
“赵掌柜,听说你已经把艺鑫五金抵押出去,还没有收回?”王伟沉思一会儿,依然笑容满面。
赵飞扬有些不好意思低头,一张俊脸变得通红,尴尬之极说道:“确实抵押出去,不过目前还在我手里。”
“只要还在你手里就可以。我等也不需要你抵押,直接放贷。”王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赵飞扬不敢相信,眼睛瞪着王伟问道:“王掌柜,你不怕我还不起借贷吗?”
“当然不怕。”王伟摇摇头,没有一丝犹豫。
赵飞扬糊涂了,仿佛如坠雾水:“王掌柜,为何?”
王伟又打量他一眼,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非常简单,就凭借你艺鑫五金这个金字招牌,就凭借你一心报国的人品。所以不用抵押。”
“谢谢王掌柜,那老夫的利钱是多少。”赵飞扬眼泪差点流出,声音哽咽拱手一礼
王伟一拔算盘,嘴角勾勒一抹微笑:“本来自家们的年利钱是一成八,但是介于你是第一个客官,只要半成。”
众人不禁大吃一惊,没有料到赵家庄钱庄利钱竟然如此之低,竟然不到玉石金银铺一成。
玉石掌柜任发达看到众人的目光望向自己,脸上就像被人抽了无数个大嘴巴,脸上火辣辣,恨不得把脑袋立即扎进裤裆里面。
一个三十多岁中年美妇出来,众人一看,原来是知府夫人秦李氏。
当然她后面还有管家也步也趋,众人急忙让开。
认识她的人纷纷行礼,秦李氏一边还礼,一边点点头。
众人只见那个管家提着一个木盒子,不知里面装着什么物事。
秦李氏在一个丫环的陪同之下,款款来到王伟面前问道:“王掌柜,奴家有点小钱,存在这里可以不?”
“夫人,当然可以,而且还要给你利钱。”王伟不敢怠慢,拱手一礼说道。
李氏不敢相信捂住嘴巴,瞪大眼睛问道:“存钱也有利钱收入?”
做完这个动作,她发现自己失礼,急忙万福一礼。
王伟拱手一礼,笑容满面:“夫人,确实有,不过只有三厘。”
三厘,确实少,但是蚊子少也是肉。
而其它的金银铺,不但还给利钱,反而还要收客户利钱。
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一比就吓一跳。
众人目光不由得向人群之中玉石金银铺掌柜任发达望去。
任发达恨恨望了王伟一眼,一张老脸变成猪肝色,尴尬之极,有些心虚地望着。
他脚步挪动几次,几次想离开,不过他最后还是留下,想看看赵家庄钱庄如何表演下去。
他知道金银铺虽然利润高,但是风险也高,所以他一直走高息的路子。
铜钱的真假鉴别、抵押的风险、物价上涨等种种因素必须考虑进去。
你赵家庄钱庄这样做,不怕把老本亏损进去吗?
自家们做这一行是为了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难道你赵平做善人做起瘾来了,竟然也想在钱庄上做善人。
但是让他吃惊的还是在后面,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从王伟掏出。
这个神器把王伟声音放大十倍,众人无论远近都听得清清楚楚,把众人吓了一跳,这是什么物事?竟然如此厉害。
众人听风他大声说道:“赵家庄钱庄存款利钱是给存款人三厘,而不是收对方的利钱。赵家庄钱庄的借贷利钱也很底,底得你无法相像,一年只有一成八。今天存钱存钱与借贷,还送大米一斗,错过今天,只有明年。”
听到此话,所有之人,顿时傻眼,石化一般站在那里,张大了嘴巴久久合不拢来。
赵家庄钱庄难道是做善人不成,借贷利息极底不说,存钱也有利钱。
今天难道撞大运了,存钱与借货,还送大米!
他刚刚说完,钱庄的小二果然把两担大米分别给赵飞扬及知府夫人秦李氏。
“介于夫人及赵掌柜都是第一个存钱及借贷客人,则送分别送一担大米。”王伟又用那个传声神器大声说道。
天啊,一担大米足足够一家人吃一个月,赵家庄果然财大气粗。
我怎么没有这种好事呢,不过后面也不错,每人都有一斗大米。
众人纷纷叫嚷,回去拿钱存钱,也有上前谈论借贷业务的。
围观的人顿时散了大半,都是回去拿钱或者借贷。
任发达一看,脸色发昏,身子摇摇晃晃,他身边的金银铺小二急忙把他扶住。
晚上赵平还在看书,翠竹一脸沉醉看着他,不停给他打扇。
赵龙进来禀报:“小郎君,玉石金银铺的掌柜前来拜访。”
说完,赵龙递上对方名刺,还有礼单。
好家伙,对方礼单竟然是艺鑫所抵押的房契及书画。
赵平嘴角勾勒一抹微笑,看来对方果然是一个聪明之人。
这是一个五十左右的男子,一向员外打扮,极为瘦削脸上堆满了笑容,一双眼睛不停闪烁。
看来对方不但精明,而且城府极深,是一个不好打交道之人。
翠竹上茶,对方仅仅拱手一谢,并没有打量她一眼。
他还不知道翠竹不是一个普通丫环,身份及身价,远远在他之上。
翠竹当然不会在乎此人的看法,她唯一在乎,就是主母与小郎君而已。
任发达对于赵平极为尊敬,一直站在赵平面前,没有坐下。
他只是一个普通商人,根本就不敢在赵平面前坐下。
赵平毕竟是后世来人,又尊敬老人,坚持要任发达坐下。
任发达谦虚半天,只好用半边屁股坐在凳子上面,表示对赵平的尊敬。
任发达首先祝贺朝请郎打败胡人,把嘉定从胡人困苦之中解脱出来,等等。
好话当然不要钱,任发达差点口舌说干,天花乱坠。
赵平当然不会被他外表所迷惑,脸上露出淡淡笑容,看着他不停表演。
任发达终于表演完毕,两人东南西北一阵乱侃,最后终于进入正题。
任发达佩服不已:“朝请郎是一个大善人,不但大办作坊,还扶持嘉定作坊,更是从困难之中把嘉定拯救出来。朝请郎的对于嘉定,乃是厚比天高大恩人。”
“任掌柜过奖,些须小事,何足挂齿。”赵平脸上露出淡淡笑容。
任发达脸上堆满笑容,心里忍不住埋怨,这些都是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到了你的眼里,竟然成了些须小事。
任发达脸上笑容突然收住,叹息一声说道:“朝请郎,金银铺风险太高了,稍为不注意,一有风吹草动,就亏本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赵平一边喝茶,一边请对方喝茶,并没有搭话。
任发达打量赵平一眼,知道对方并没有动心。
“朝请郎已经是大善人了,何必把慈善做到金银铺方面来呢?”他尴尬之极,最后还是忍不住说出。
赵平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问道:“任掌柜觉得是杀鸡取卵好,还是放水养鱼好?”
“朝请郎,小人实在不明白,做善人与杀鸡取卵有什么关系。”任发达一下子不明白,拱手一礼,恭恭敬敬问道。
赵平脸上露出淡淡笑容:“在商言商,商人不可能不追求得益。”
“朝请郎,既然商人追求得益没有错,为何朝请郎也在金银铺做善事?”任发达更加糊涂了,上前一礼问道。
赵平嘴角勾勒一抹微笑,摇摇头说道:“赵家庄与你们不同,钱庄当然追求得益,不过赵家庄钱庄的方式是放水养鱼。如果说赵家庄的钱庄是水,而客官就是鱼。客官在赵家庄钱庄这里如鱼得水,因此客官自然喜欢到我这里来。”
“赵家庄钱庄是水,客官是鱼,朝请郎此话让小人佩服不已。”任发达站了起来,对着赵平躬身一礼。
赵平打量对方一眼,淡淡说道:“而有些金银铺方式则是杀鸡取卵方式。为了牟取最大得益,竟然不顾母鸡还没有生蛋,直接就把母鸡杀了。母鸡死亡了,还能够生蛋吗?”
虽然赵平没有点明,但是任发达知道赵平说谁。
听到此话,任发达一张老脸变成猪肝色,恨不得找一个地缝让自己钻进去。
不过他脸皮极厚,加上赵平地位极高,根本就不敢反对。
“朝请郎,小人知道自己做得不好,还望朝请郎指教一二。”任发达尴尬之极,犹豫之后还是说出。
赵平淡淡一笑,“任掌柜,其实钱庄与客官不是你死我活的关系,而是互相依赖,互相维持,互相关照,互相促进的关系。”
“朝请郎,互相依赖,互相维持,互相关照,互相促进?”任发达如坠雾水,口里跟着念道。
赵平的信息太丰富,对于他而言也许太超前了,不禁陷入思考之中。
“任掌柜,简单说吧。”赵平干脆点明,“其实作坊与百姓就是金银铺的衣食父母,如果没有这些这些衣食父母的供济,金银铺与钱庄如何生存?”
任发达沉思一会儿,摇摇头:“朝请郎,小人认为,虽然作坊与百姓确实是衣食父母,可是天下如此之多,也不在乎一家两家吧。”
赵平脸上露出戏谑笑容:“艺鑫五金是嘉定最好的作坊,任掌柜把它逼上绝路,这个不是杀鸡取卵吗?”
“朝请郎,精通五金也不止赵掌柜一人,小人也可以招人。”任发达想了想,抬头回答。
赵平嘴角勾勒一抹微笑:“任掌柜,你可以招其他人,可是嘉定为何只有赵掌柜做得最好,你想过没有?”
“朝请郎,嘉定有不少原来成都府人,能工巧匠肯定不少。”任发达不是有些不服气。
“嘉定确实能工巧匠不少,但是艺鑫五金却只有一个。”赵平淡淡一笑,侃侃而谈,“这与他的管理与技术分不开的。”
任发达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朝请郎,赵掌柜竟然如此厉害?”
“任掌柜,正是如此。”说到这里,赵平叹息说道,“艺鑫作坊不是作坊里面器械,而是关键在于赵掌柜这一伙人,器械再好,没有人,也没有用处。”
“朝请郎,小人明白你的意思。小人可以招赵掌柜他们,继续制作五金。”任发达恍然大悟,脸上露出佩服之色。
赵平摇摇头,打量他一眼,此人还是没有明白其中道理。
他点醒任发达说道:“任掌柜,这两个完全还是一个概念,一个是为自己做,一个是为别人做。给自己做,那是自己的事情,必须做到尽善尽美。给别人做就不一样,也可以做到尽善尽美,也可以图完成任务了事。”
“朝请郎,让小人想想。”任发达喝了口茶,陷入沉思之中。
赵平继续提醒他说道:“任掌柜,即使你聘请赵掌柜,他未必愿意。凭着他这一伙人,完全可以另立作坊,完全再造一个艺鑫五金。有了我的铜钱支持,有了他的技术及管理,这个完全不是问题。”
“朝请郎说得在理,小人受教。”任发达沉思良久,又是拱手一礼。
任发达能够说出此话非常不容易,毕竟他年齿比赵平大得多,可以做赵平坐翁翁了。
他原来认为,他是看到赵平威望及散官份上,表示尊敬而已。
至于钱庄方面,任发达认为自己资格非常老,是资深专业人员。
他本来应该教训赵平一番,没有料到,如今却被赵平逐一数落。
让他恼火的是,偏偏赵平条条说的都是道理,即使他想反驳,也找不出理由。
任发达想了想,忽然抬头望着问道:“朝请郎,虽然说得非常在理,可是这一切都是在赢利的基础之上,如果不赢利,做得再多也没有用处。”
说到这里,他以几十年资深经验告诉赵平,虽然你说得非常有理,但是关键是要赢利。
“朝请郎,金银铺的水深得很,铜钱真假鉴别,铜钱的保管,铜钱周转,行情涨跌,等等,这些没有不涉及费用与风险。特别是有些人在铜钱掺杂,让金银铺防不胜防,风险极高,这些如何避免?”
说到这里,任发达表面诚诚恳恳,其实心里充满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