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场暴雨突然降临。
时下，是7月中旬，D国的雨季今年来得有些早。
暴雨过后，天色渐渐放晴。
孟南镇。
小泽盘腿坐在自家的杂货前，望着远处出神。一只蜥蜴跳到他的脚边，昂首伫立。
周围景色，从来没有变过，从他从生时就是这样。
早行的人们，驾着白色的牛车在乡间路上迤逦而行。脸上涂着“塔纳卡”的妇女身着长裙，头顶货物，曼妙地走在车后，朝着远处的城市而去。穿着笼基的男人们，三五成群闲坐在树下嚼着树叶包裹的槟榔聊天打屁，聊到高兴处突然哈哈大笑，露出血红的唇齿。
孟南乡，就像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园，这里的人们踩着祖辈的脚印过着平淡的日子，每个人都觉得自己生活得很幸福。
但阿泽不这么认为。
他很清楚，这里安宁，是因为它偏僻荒凉。再往里走一些，就能听到枪炮声，就能看到无数悲惨的景象。整个北方，到处都充斥着暴力、犯罪、苦难，到处都燃烧着战火。
在小泽心里，真正的世外桃园，是大江对面的那个国度。他去过那里，见识过林立的高楼，见识过飞驰的动车，见识过它的繁荣与富足。那里的人生活富足，他们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更重要的，在那里永远听不到枪炮声。他们强大的军队，把所有风雨都挡在了外面。
小泽做梦都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再回到那个国度，在那里度过自己的余生。
“等把杂货店的东西卖完，攒下钱了，我就继续去那边打工。攒够了钱，娶个媳妇，也许我就能留下来了。”他心中琢磨着。
但杂货店所有东西加起来，也卖不了多少钱。而那边的女孩们，也很少嫁给他这样的男人。美好的人生，离他似乎还很遥远。
但只要自己努力，说不定哪天就梦想成真了呢？
就在他正胡思乱想的时候，两个衣着褴褛的男子，朝着他的杂货店走了过来。
他们全身都湿透了，模样看上去极为狼狈。
“两位先生，欢迎光临小店。请问你们需要些什么？”小泽急忙迎了上去。他的心里有些忐忑，因为孟南乡，很少出现生面孔。
“你会讲中文吗？”微胖的男子看着他，用D国话问了一句。
另一个男子，则上上下下打量着他。
这两人，正是刚挨了一场暴雨的金焕和马德旺。
“会。我是第三代华裔，我从小就在努力学中文！”小泽欣然道。来的竟是中国人，这让他感觉很开心，和他们说话都有种回到了中国的感觉。
“嗯，那就好。有衣服吗，给我们来两身。”马德旺问道。
“衣服？”小泽皱眉，“店里没有。但如果你们不嫌弃的话，家里倒是有些衣服。旧是旧了点，但至少穿着暖和。”
“那就多谢了！”马德旺点头，从兜里取出一叠钱递了过去。
小泽的眼睛发了直。
人民币啊！而且那一叠看上去怕不得有上万块。
几件旧衣服，哪值得了这么多钱！
“不不不！我送给你们，不要钱！”小泽急忙推开了马德旺的手，摇头拒绝，“我也是华人啊！”
“老子有钱，拿着！”马德旺瞪了他一眼，凶巴巴地将钱塞进了小泽手里，示意他带他们进去换衣服。
小泽傻傻地拿着钱，带两人进屋后，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些衣服，摆在桌上任他们挑选。
“有我的，也有我爹的，你们捡合适的穿吧。”
看着换衣服的两人，小泽觉得自己就像在一场荒唐的梦中。
一万块，可以买下半个杂货店了，人家就那么随手塞给了他，还不容拒绝，这两位是真正的款爷啊！
马德旺选了一套D国当地的衣服穿上，然后找来一个小布袋，将钱都放了进去，然后系在了腰间。
金焕则选了一条牛仔裤，一件T恤，还有件内侧有包的夹克。他将迷彩服里的东西都掏了出来，装进了夹克兜里，将入鞘的短刀别在了腰上。
换好衣服后，小泽送来了一些吃食。两人也没客气，坐下便吃了起来。
吃完饭，马德旺让小泽拿来纸和笔，列出一张清单，又给了他一万块钱，请他去帮忙采购下。
小泽说钱够了，但马德旺却坚持让他收下。
无奈，小泽只好带着钱离开了。
“你这么花，能走到曼德城吗？”小泽走后，金焕瞟了眼马德旺腰间的袋子，皱眉问道。
那个袋子里，装着两人带出来的所有钞票，加起也不过十来万。这一下就去了两万，接下来可是还有几百里地要走的啊……几件旧衣服一万块钱，你是来做慈善的吗？
“他是华裔。”马德旺叹道。
“嗯。”
“他帮了我们。”
“嗯。”
“那我为啥不能帮帮他？”马德旺反问。
你会这么好心？金焕心中很是困惑。
小泽家的房子很破烂的，和它一比，国内的城中村都算得上豪宅了。房中的桌椅板凳家具，让金焕有种置身六七十年代山村的错觉。
一万块虽不多，但想来，也足以让那个小伙子的生活变得有滋有味。
想到这里，金焕觉得，马德旺这件事似乎做得有点意义。
“曾经有位华人为了救我死了。”马德旺伤感地说道，“我欠他们一条命，我得报恩。”
“没想到你还是个恩怨分明的人。”金焕叹道。
难道他杀赤熊，就是因为那个死去的华人？想起马德旺之前说的话，金焕心中暗道。
“那当然！不然我怎么在道上混？”马德旺傲然道。
“看来我得小心了！”金焕斜眼打量着他，哂道。
眼神中的意思很明显，咱们之间只有怨。
马德旺：“……”
“我的摩托车坏了。你们会修吗？不然我得走到镇上了，要耽误时间很长时间。”小泽去而复返，进门看着两人，苦着脸问道。
“这个我真不会。”马德旺摇了摇头。
小泽求助的目光，落到了金焕身上。
“我去看看！”金焕站了起来，说道。
摩托车停在房子后面的空地上。
金焕看了一眼，眼珠子都差点掉到地上。
小泽如果不说那是他的摩托车的话，他一准把它当成一辆自行车。
光秃秃的一个车架子，除了一个小小的发动机外，哪里有一点摩托车该有的样子？
母猪嘉陵？金焕笑了，想起了小时候走村窜户的猪贩子们屁股下的标准座驾。
两者看上去，相当神似！
在D国北部看到国内已经消失的事物，金焕心头一暖，快步走到车前，蹲在地上仔细地检查了起来。
马德旺拎着包，悄然走进了杂货店。
胡乱抓了些东西塞进包里后，他走出店，朝着乡间小路上走去。
拦下一辆牛车，他背着包跳了上去，然后朝着杂货店方面挥了挥手。
再见，金子！他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笑容。
呸！
永远别再见了，魔鬼！
他竖起一根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