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一,李宝仔大寿。
寿宴就设在济宁城明月楼,整座兖州府的英雄好汉们齐聚来此,明为祝寿,实则是暗自窥视着济宁州的局势。
酒楼内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酒楼外舞狮杂耍,热闹纷呈。
杜家三兄弟一身锦衣华服,恭敬地站在门口迎接着四方而来的宾客。
这本应是长子之事。
奈何李宝仔膝下没有儿子,只有个刚过及笄的独生女儿,迎客之礼只能交予了麾下的杜家三兄弟。
来的宾客很多,个个名头正盛。
杜家老大和老二位列门口两边,拿着递来的请柬高声唱名:“曲阜县孔家,恭贺李天王大寿!”
“宁阳县二龙山大当家柳三爷,恭贺李天王大寿!”
“曹州伏魔宗宗主王四禅师,恭贺李天王大寿!”
“沂州天理教主赵传携子赵忠,恭贺李天王大寿!”
“巨野县刘阳山,恭贺李天王大寿!”
“滋阳城圣女教主林寿,恭贺李天王大寿!”
当喊出最后两个名字的时候,整座明月楼里的酒宴为之一静,几乎是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向了门口,直到一老一少两个人影缓步走了进来。
老者,满脸皱纹,胡须斑白,身体还略有一点罗锅。
少者,面如冠玉,身材挺拔,手握一把唐刀,整体气质斐然,宛如一把出鞘之利刃。
众人随之愕然。
竟真的是“镇三山”刘阳山,还有那圣女教的教主林寿。
这几日,济宁城里一直在盛传,说圣女教主林寿在巨野县的白马河惨遭闻香教伏击,连圣主带麾下亲兵们皆无一幸免。
而且还相传,在背后辅助闻香教行凶的,就是刘阳山本人。
而今儿,他们两人竟同时出现在了李宝仔的寿宴上,一个正大光明而来,一个安然无恙而至。
这似乎在向世人证明,空穴来风的谣言不可信。
不过,至于真实情况为哪般,作为当事人的刘阳山和唐芊儿,都不谋而合的没有多提一句。
原因嘛,很简单。
刘阳山不知那日的具体情况,当时只听徐梁说了一句“林寿已死”,所以今儿突然看到了唐芊儿装扮的林寿,也是暗地里吃了一惊。
而唐芊儿,则是将仇恨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嘴角轻笑着,不让任何人看出她眼底的悲伤。
此仇,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当下最要紧之事,还是按照林寿的规划行事,先靠李大小姐的招亲,将济宁城占为己有,再找刘阳山和徐梁等人报仇也不迟。
两人同时出现,也瞬时惊动了李宝仔。
这位今日的寿星亲自迎出门外,先冲刘阳山皮笑肉不笑地道了一句:“贤弟,你来了啊。”
刘阳山也随意地拱了拱手,道了句:“大哥,别来无恙,恭贺大寿!”
这就是典型的表面兄弟。
现在谁人不知,两人为了争夺济宁州的所有权,几乎快闹到了兵戎相见的地步,虽是曾经拜过把子、喝过血酒的兄弟,但那点情义,早已因为利益纠葛而消磨得干干净净了。
估计此时此刻,两人心里都在暗暗诅咒着对方还不快点去死。
接下来,李宝仔对待“林寿”的态度就诚挚多了。
他一把攥住了唐芊儿的手,语重心长地感叹道:“林贤侄啊林贤侄,你能平安无事,老夫这心里总算是安稳了,来,上座。”
唐芊儿的脸色微微一红,赶忙不漏痕迹地抽回了小手。
又在李宝仔的盛情邀约下,她实在推脱不开,只得冲着周围众人拱了拱手,算作聊表歉意,然后坐在了居中寿桌的主宾之位上。
这一下,众人再望向林寿的目光时,不由得多了几分不知名的味道。
这也是李宝仔的套路之一。
先用一句“贤侄”来拉近他与林寿的关系,接着又让她坐在主宾之位上,无形中又抬高了林寿的地位。
要知道,现在的圣女教可是刚刚一举覆灭了整座红花教,强占了原兖州府的府治滋阳城,正是声势擎天的时候。
遍观在场的所有的祝寿者,虽恬不知耻的自诩为“英雄豪杰”,但论起真正的实力和魄力,还真心无法跟兵强马壮的圣女教相比。
李宝仔此举,既恭维了林寿,也有拉大旗作虎皮之用意,可谓是一举两得。
刘阳山果然脸色一变。
若是这李宝仔真的与圣女教结为同盟,那他想鲸吞整座济宁州的打算,十有八九可就要落空了。
他虽拜入了闻香教,但也不会傻乎乎的将自家的地盘拱手相让,其用意无非是想借此来震慑一下李宝仔而已。
他心里很明白,若是真让徐鸿儒大兵压境,只怕到时候等赶跑了李宝仔,别说是济宁城了,估计连带着他的巨野县都得跟着姓了徐。
李宝仔玩的这招,确实出乎了他的预料。
刘阳山皱起了眉头,随意地选了个侧位坐下。
这时,李宝仔还回头傲然地瞅了他一眼,眼神之中似乎在说:“小样,就凭你那损色还想跟老子斗?姥姥!”
刘阳山自是气不过,悄悄地招来了一个随从,冲他低声耳语了一番。
那随从听后暗暗打量了一番唐芊儿的模样,然后快速跑了出去。
这肯定是报信去了。
午时。
酒宴正式开始。
台上鼓乐齐鸣,演绎着著名的戏曲名段《大上寿》,台下酒桌觥筹交错,宾客们推杯换盏,一派和谐之气象。
每个人都在举杯相贺,相互奉承的嘴脸,像是戴着一张虚情假意的面具。
这个说:孔家诗礼传家,可当为华夏第一大家。
那个又赞:二龙山的大头领劫富济贫,真乃绿林中的第一好汉。
又有人喊:伏魔宗这些年扶危济困、普度众生,不愧为得自与西域的阐教正宗。
还有人笑曰:天理教掌教之子赵忠生得如此风流倜傥,今日定能讨得李大小姐的芳心,成为李天王的乘龙快婿!
众人随即跟着哈哈大笑,恭维之声愈渐高涨。
今日酒席上的唐芊儿,就如同那一日的林寿,闭口不说一言一语,只顾闷头吃菜喝酒,大有事不关己高高自挂的模样。
只是听着众人的互相吹嘘之声,心头难免会冷笑几声。
在她看来,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他娘的是一群哗众取宠的跳梁小丑而已,将他们全部加起来,估计连某人的脚指头都比不上。
唐芊儿是见过世面的人。
从朝廷的内阁首辅,直到绿林中的草莽好汉,谁是英雄,谁是狗熊,她只瞅一眼就能一目了然。
这世间,能让她真正心服口服的视作英雄的,只有那个他,除他之外,无人能配得上“英雄豪杰”这四个字。
这一刹那,唐芊儿的心里又涌出了无尽的苦涩。
她抬起眉眼,扫了一眼门口。
那一日,就在这一楼,他谈笑风生,却被人笑称曰“一个无用的书生”。
这一日,还在这一楼,满堂自诩英雄汉,却不及他一分和一毫。
思之,痛哉。
回想至此,唐芊儿再也饮不下杯中的美酒,她眼圈通红,匆匆地向众人拱手赔罪,以茅厕为由下了酒桌。
众人皆笑他酒量太浅。
唐芊儿含笑不语,脑中却不自觉的又想到了某人的一句口头禅——这群智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