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寿死了。
死在了钜野县白马河。
那五十余名新兵也无一幸免,全都被闻香教给五花大绑的变成了俘虏。
当这条消息送到唐芊儿手中时,唐芊儿整个人都懵了,她手捧着那纸信笺迟迟不能回神。
林寿是谁?
明为圣女教的教主,实则是朝廷任命的正四品知府,堂堂的封疆大吏,兢兢业业的为朝廷收复乱地,甚至不惜以身犯险。
而现在,他却死了。
唐芊儿一时根本无法相信这个消息。
明明前日两人还在商讨着如何讨伐闻香教徒,这才过了区区一夜时间,他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查,立刻查,出动兖州府里所有的锦衣密探,一定要给我查出真相,我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唐芊儿的怒吼声,几乎要将整座客栈的屋顶给掀起来。
锦衣密探们连一句废话都没多说,立刻紧锣密鼓的行动起来,因为他们都能感受到,此刻唐芊儿的心中正窝着一团愤怒的火焰。
屋外,糖姐儿身体微微一晃,差点晕倒,两点泪花瞬间弥漫了眼眶,又化作了两行珠帘滚滚垂落。
她从昨夜就一直心绪不宁,唯恐林寿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从观音菩萨到无上老母,她都默默祈求了一遍,谁曾想今儿竟听到了这一噩耗。
“不可能,不可能,林寿不可能就这么死的,不可能……”
她无力地蹲坐在门槛上,抱着双膝喃喃自语,双眼无神,几近空洞。
唐芊儿此时脑中一团乱麻,也不知该如何劝慰她了,只能走到她的身旁,轻轻地拥她在怀里,柔声道:“放心,他吉人天相定然不会出事的,也许是被其他重要的事情给耽误了,给我三天时间,我必能寻到他。”
“你说的真?”
糖姐儿眼中终于多了一点光芒。
唐芊儿点点头,声若蚊蝇:“真。”
往后几日,济宁城内开始暗流涌动,无数锦衣密探穿插在街头巷尾里,悄悄的向着各方人物打听着消息。
唐芊儿为了保证人员充足,甚至连其余州府的锦衣卫也一并抽调了过来。
三日时间,骤然而过。
锦衣密探们一无所获。
林寿好像凭空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凄凉的月下,孤寂的书桌旁,唐芊儿用颤抖的手摊开了一张空白信笺,研墨,提笔,颤颤巍巍的笔锋在纸上写下了一行小字。
“首辅敬启,林寿惨遭闻香教徒迫害,已于四日前在钜野县白马河殒命,尸首无踪,芊儿请示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信鸽携信飞走,直奔北方京师的方向。
林寿之生死,关系着朝廷对于兖州府的策略,也是叶首辅摆下的一套大棋,容不得有半点的差错,唐芊儿必须如实报告。
又过了三日,信鸽返回。
唐芊儿打开信笺,上面只用朱笔批了四个字——李代桃僵。
意思很明显。
叶首辅是想让她假扮成林寿,继续来完成林寿未完成的事业。
唐芊儿忍不住苦笑起来。
那个男人是何其的聪慧敏锐,又是何其的智谋过人,她终归只是个弱小女子,怎么可能真就假扮成了他呢?
可是首辅的命令她又不得不从。
唐芊儿只能默默地擦掉眼角的泪水,强行收起心底的悲伤和无助,努力的让自己去装扮成那个伟岸的男人。
“林寿,希望在天之灵,保佑我……”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向这座厢房的窗台时,一身青色澜衫的唐芊儿,手提着一把唐刀,推门走了出来。
她一身男装,器宇轩昂,不过脸上却略有几分苍白和憔悴。
……
而在相邻的另一座厢房里。
糖姐儿已连续数日水米未进了,整日整夜地躺在床头以泪洗面,已经虚弱的没了人样。
唐芊儿食言了。
但糖姐儿并没有埋怨她,只是从第四天起,就拒绝再吃一口东西,她还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话。
她说,她很想他,没有他在身边,她感觉活着没有一点意思。
她说,这些年,她曾遇到了那么多的男人,只有他不止馋她的身子,还馋她这个人。
她还说,她好后悔入了红花教,喝了那么多的水银汤,不能给林寿生下个一男半女来传宗接代。
最后,她抱着林寿的衣服,哭得歇斯底里,哭得肝肠寸断。
泪眼朦胧中,她仿佛看到了林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刚想扑上去,却发现进来的却是一身男装的唐芊儿。
唐芊儿说:“从今以后,我就是林寿。”
糖姐儿固执地摇头,“不,你永远不可能是他。”
唐芊儿只能无力地劝道:“姐儿,忘了他吧,重新再找个男人,一样过,就当他是个过客。”
糖姐儿哭得更凶了,“你不懂,你根本不懂,普天之下除了他,没人会把我当成一个干净的女人,只有他,从没嫌弃过我!”
“我记得,他曾向我诵过一首诗,那诗太长,我只记住了一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以前我不懂是何意,这几日我终于懂了,而他却不在了……”
“生死相许……生死相许……”
唐芊儿沉默了。
她现在不知该说什么,只经历过一次懵懂爱情的她,还根本无法彻底领悟到爱情的真谛。
她只能默默地走出了厢房,招来了两个婢女,并严厉叮嘱道:“这几日你俩一定要看紧她,莫要让她想不开再寻了短见。”
两个女婢记在心里,当即严守起来。
唐芊儿回头望了一眼床头上这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不知怎的,这一刻,她竟突然很羡慕她。
没有原因,就是羡慕。
尤其是当糖姐儿诵出那句情诗时,唐芊儿的心中就如倒了醋瓶般涌起了无尽的酸意。
那个油嘴滑舌的男人,就会说些情话哄女人开心。
唐芊儿犹还记得,林寿也曾向他讲述过一个佛家的典故,与这首情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相传,佛陀弟子阿难在出家前,曾在道上偶见一个少女,从此爱慕难舍。
佛祖问他:你有多喜欢那个少女?
阿难回答:我愿化作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打,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这是一个多么唯美的故事。
一见钟情,便可倾心一世,不问回报,而甘愿付出千年的等候。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唐芊儿刹那间好像有所顿悟了。
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握紧了手中的唐刀,一脸刚毅决然地昂起了头颅。
从今以后,林寿此生未完成的事业,将由她来接手。
也从此刻起,她在世人的面前,不再是那个锦衣卫千户唐芊儿,而是多了一个威风赫赫的新名字——圣女教主——林寿!
我,亦林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