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冕只是俯身拥抱了她一下,动作很轻,像是拥着一件易碎品。
他的余光,能看到她碎发下莹白的耳垂和侧脸,在明晃晃的阳光下,像是一捧清雪。
随时都会融化消逝在空气里。
他隐忍了多年,依照她所想与她保持距离,绝不逾矩,却想在最后一刻,自私一回。
方野乔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安静地任他拥着。
直到他要抽出手的那一刻,她忽然伸手抱住了他,像是鼓起极大勇气后做的决定。
秦冕脊背微微一抖。
方野乔突然想,这好像是她人生中第一个正式的拥抱。
那就抱得久些吧。
拥抱的时候,不需要说话。
……
方野乔回到家中,第一件事是给母亲打电话,问出了那个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
“那天父亲的葬礼后,您是故意扔掉那些资料的吧?为了瞒住我。”
方母沉默了半晌,叹了口气:“……你都知道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
“是陆致远吗?”方野乔的指甲陷入手心。
虽然她内心已经有了答案,可在求证的这一刻,还是生出略微的紧张。
半晌后,她听到母亲“嗯”了一声:“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这件事……想着能不能自己解决它。”
联想到自己离开那天,母亲异常体贴的举动。
方野乔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自己解决?您该不会是想与他同归于尽吧。”
母亲没有回答,只是沉默。
她听着电话那头缓慢的呼吸声,心下一片冰冷的了然。
“……现在不用了,我都知道了。”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一字一句道:“我会亲手把他送进监狱。”
……
几小时前,吴圳叫住了她。
问出了那个被他当成最后一击的问题——“你觉得你的父亲,真的是死于医疗事故吗?”
方野乔的脚步顿住了,却没有回头。
理智告诉方野乔,不该听信面前这个人的任何一句话。
他是个疯子,是个人渣,是个虚伪的*狂。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在自己面前说过一句真话,每句话都是在试探和引诱。
也许此刻,他正在她背后露出势在必得的微笑,等她上钩。
可她的父亲,真的是死于医疗事故吗?
突然出问题的呼吸机,还有之前,父亲明明是在学校突发脑溢血,却没有被及时救治,还有来自陆沉舟的那些暗示。
这一切都在无声地提醒着她,这件事另有隐情。
她鬼使神差地在吴圳面前坐了下来。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它也许是真的,也许只是个故事。你父亲死亡的真相也许藏在里面,也许只是我编出来骗你的。”
吴圳十指交叉,锐利的目光透过镜片紧锁在方野乔脸上。
“那么,你要听吗?”
方野乔点了点头。
白炽灯下,人类和恶鬼相对而坐,揭开了一桩长达十几年的惊天秘密。
在吴圳的叙述中,方野乔逐渐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表情。
吴圳的话,敲碎了这些年父亲身上所有的疑点和伪装。
当年发生的一切,终于全部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她眼前。
它发生在遥远的十几年前,那一年,方野乔的父亲,还是个心怀理想的青年。
“当年,我,你父亲,还有他的另外一位老朋友,我们三个一起设计了一场实验。它的名字叫'Devil''experiment'’。”
恶魔实验?!
方野乔霍然睁大了双眼。
吴圳看着方野乔震动的瞳孔,笑了。
“看来你已经知道这件事了。没错,那是我们一同设计的。”
“……我凭什么相信你。”方野乔艰难地动了动嘴唇,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你大可不必相信我。是真是假,全部由你自己去判断。”
吴圳保持着平和的微笑,继续说道:“关于那个实验,我不再赘述,毕竟那对于你父亲来说,应该也不算什么值得骄傲的事情。你也许会接受不了。”
吴圳推了推眼镜。
“但如果你想知道的话,在我书房的书柜右边第一格里,有一个u盘,那里面有所有你想知道的东西。”
“反正在实验进行的过程中……出现了一点意外。你父亲突然改变了主意,他不想再继续了。”
他的用词很轻。
方野乔却敏锐地意识到,所谓的“一点意外”,多半是一条人命。
“但他的贸然退出,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于是那位暴脾气的‘老朋友’就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这句‘小小的教训’,却让方野乔霍然睁大了双眼。
原来父亲当年归家时,断掉一根小指,精神失常,都是这些人搞的鬼。
她紧紧咬住后槽牙,太阳穴附近鼓起一条分明的青筋。
吴圳注意到了她的表情,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你不用对我生气,我在这个团队里并没有什么发言权。”
“做决定的是那位‘老朋友’,发起人也是他。他是最害怕出事的那个人,所以后来你父亲恢复后,他也一直暗中监视。”
方野乔皱了皱眉,脑海中浮现出一个隐约的人影。
“直到你父亲在一次冲动之下表示,‘要把一切都说出去。’他就下手了。”
虽然吴圳说的隐晦,但方野乔已然明白。
这个“下手”,也许指的就是父亲突发脑溢血,没有得到及时救治那件事。
“老方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时间不多啦,他本想把事情的真相全部,告诉你。”
吴圳突然转换了人称。
他眼中寒芒一闪:“但‘老朋友’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他苏醒时,就拔掉了他的呼吸机。”
方野乔一直以为,父亲的死是个意外。
虽然也有感伤,情绪却并不强烈。
而今日,却从吴圳口中得知那是一场谋杀,整颗心一下就冷了下来。
她的父亲,死于一场无人知晓的谋杀。
方野乔突然想到,自己因为案子去拜访吴圳那天,曾向他透露“父亲苏醒”这件事情。
而没过两天,自己就接到了父亲的死讯。
所以,是他把这个消息透露给那个人的。
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栗起来。
抬头看着吴圳的眼睛,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的那个‘老朋友’,究竟是谁?”
“我说了,这只是一个故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所以我无可奉告。”
吴圳推了推眼镜,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容:“你自己慢慢去思考吧。”
方野乔坐在原地沉默地低着头,半晌后。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转身朝外走去。
吴圳在背后看着她,神情若有所思。
那个时时刻刻监控父亲的‘老朋友’,那个拔掉他呼吸机夺去他生命的‘老朋友……她的脑海中,已然有了答案——
是陆致远。
她必须为父亲报仇,亲手把陆致远送进监狱。
那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