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兽阿泰在受到法杖攻击后,在水里疯狂翻卷,它试图潜入更深的海底以躲避追击,却发现那法杖打了一下后便不再动作。
阿泰没有放肆警惕,继续潜游,直到又潜了两万丈之深才停了下来。
肚子里面的几人等了两三个时辰,未见外界有什么糟糕变化,这才定下心来。
“看来,飞熊便是依靠那个印记才把握住我的行踪的,一旦抹去印记,他便找不到我了。怪不得他当初无偿把旧灯交给我,此人思虑之细,果然可怕至极......”
“那我们现在应是脱离危险了么?”南宫赭道。
“怕还没有,这块石头在你手里,那么,飞熊早晚还是会有法子找到你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南宫赭捡起血色宝石,皱眉问道。
“或许,有个地方可以助我夺回大椿树种......”
“哪里?”
“幻想之城!”
......
阿泰潜行海底的极速并不逊色于鲲振翅万里的速度,而且它在水中完全不用顾忌他人的探查,不像鲲那样有隐藏身形的必要。
但见其所至之处、万类尽皆辟易,其所行之处、海水俱都翻卷,阿泰好似一道惊雷,只见其声难见其形,不过三日功夫,便已带着已然到达了幻想之城。
北溟大多地方都是海洋,幻想之城虽与陆地接壤,但还是有一面临海的。
阿周本欲只与鲲一人一鲲带着血红宝石进入幻想之城的,但是南宫赭却坚决不同意。
南宫赭在阿泰受到攻击后,对阿周已不如往常信任。他可不放心把宝石交给阿周。
阿周拗不过他,也就答应了他,反正多带一个人也无妨。
但是南宫赭却不依不饶,非要把小冷也带上,他不放心把小冷一个人留在这。但这却遭到了鲲的强烈反对。
魔种怎么能进入鲲族的圣地?
又是一番没有营养的嘴炮,最终,阿周还是用“以大局为重”的大道理勉强说服了鲲。
于是二人一魔一鲲终于在某鲲的不情不愿中从阿泰嘴中钻了出去,进入了幻想之城。当然,阿泰这只海兽还是脱不了水的,所以还是被留在了海水中。
再度进入幻想之城,阿周明显感觉到其中幻想力的衰弱。用精神力帮助南宫赭和小冷对抗灰雾后,几人也能灰雾中行动自如了。
血色宝石在医治鲲后,依然有些微微的暗淡,却不想竟在幻想之城中慢慢地焕发了些光彩,当然,对于这细枝末节,阿周几人并未在意。
幻想之城较之一月前更显荒凉了,雾气也更加浓重了。甚至在十步以内都有些难以见光。
这次阿周并未耽搁,直接乗着鲲飞向祭祀祖祠。鲲似乎是想通了,这次也没有阻止小冷和南宫赭共乗其上。当然,因为有南宫赭的陪伴,小冷也并不是很怕鲲了。
鲲的飞行速度很快,他自然是很熟悉自己家的路的,几乎是沿着直线距离飞去。
虽然一路上鲲什么都不说,但是阿周知道雌鲲对其的重要性,还是能深切感受到鲲心底浓浓的悲伤。
“鲲?”
鲲扭头,看了看阿周:“怎么了?”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嗯。”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处泉水中,生活着一对儿鱼,这一对儿当然是一雌一雄。有趣的是,这雄鱼不依靠水就能存活,雌鱼却不能。当然,如果这雄鱼失水过多的话,他也会死去。”
鲲反驳道:“如果这雄鱼可以不依水而活,那他为何还要呆在水里呢?”
“当然是因为爱情!别打岔,先听我说。”阿周轻轻拍了拍鲲的长角,一副这你都不懂的表情,“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可是,突然有一天泉水全部干涸了!没了水,雄鱼尚可存活,但是雌鱼却必定会死!”
鲲闻言一惊,正欲知道后话,阿周却缄口不言,耐不住性子遂张口问道:“后来呢?”
阿周沉了沉声,道:“后来,雄鱼为了救缺水的雌鱼,唾干了自己大半的水分,甚至连体内大半鲜血也呕了出去......可惜的是,最后雌鱼还是死了......”
“怎么可能?雄鱼不是把大半水分都度出去了么?为什么雌鱼还会死?”鲲讶异道。
“因为雌鱼并不愿意见雄鱼用他的性命来救自己的性命,便以头抢地,自绝而去了......”
鲲似乎联想到了什么,悲伤道:“理应如此......”
“雌鱼死前说了一句话,你想听么?”
鲲轻轻摇了摇头,片刻后,又重重点了点头。
“她说:‘相濡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坐在阿周身后的小冷闻言,立刻攥紧了南宫赭的手,明明很简单的故事,她却有些不懂:“阿赭,为什么两条鱼非得分开呢,继续呆在一起不可以么?为什么,他们非得相忘于江湖?阿赭,我们最终会不会也会相忘?”
南宫赭面色一黯,他知道,自己与魔种的爱情是根本不可能被世人所容的,是不可能共同生活在人世的,自己也不可能放弃自己久病卧床的妹妹。自己对南溟更是一无所知,而那里生活的魔种怕也不会容下自己这一个人类。至于北溟,座下的这条鲲便已恐吓自己数次,更是不可能提供自己和小冷一个安身之所的。怕是相忘于江湖才是对彼此最好的交代吧......
心里虽如是想着,嘴上却说出了蹩脚至极的谎话:“傻丫头,想什么呢。这两条鱼不过是因为没有水源来生存才不得不分离的,我们身在南北两溟,到处都是海洋,又不会缺乏水源,何必各自相忘呢......”
小冷闻言一喜,脸上熏出几分红晕,颇似个害羞的邻家小妹,全然不像是那人们口中凶险可怕的魔种。她一头拱进南宫赭怀里,一边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哼起了南宫赭听不懂的歌谣......
南宫赭温柔地抚起小冷的头发,和着歌声轻声微笑,眼中却有丝连笑容也难以抹去的悲伤。
鲲并不愚笨,听完故事后就晓得这是阿周在变着法子安慰自己,他无奈一笑:“也许相忘于江湖对雄鱼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可是,这却不是我的最好的结局。我忘不掉也根本无法释怀,我不是你,可以洒脱地把所有事情都看得开。对我而言,美好的已经成为过去了,余下的日子就只能是依靠这美好的回忆苟延残喘。阿周,你不懂,有时候,放下并不是解决难题的方法,它只是没有办法才会采取的无奈又懦弱的举措。我不会放下,也不可能放下,我要将它举起,用不知何时才会结束的一生来怀思,直到走到生命尽头、再也动用不了精神力......这才是我不依水而活的凭借!”
阿周心神一惊:放下是种错误么?放下是懦弱的表现么?难道做错的是我?豁达是种错么?难道非要执着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才是对的?
鲲继续道:“我说的也并不一定就是正确的,其实,我也很佩服你那豁达的心境。毕竟,能放下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而这勇气,我没有......”
阿周苦笑:“不,是我在逃避。放下应是一种逃避,相忘当是一种背叛......”
鲲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阿周伸了伸腰,道:“是的,大椿说的困惑我似乎能够明白一些了。我太过洒脱,因此而失执,身而为人没有执着,又能办成什么事呢?滴水不执,石不可穿;草木不执,高不足寸;星火不执,不可燎原......一直以来,我都把洒脱当作借口,从未认真全心全意地做一件事,所以如今才一事无成......”
鲲不再答话,全力飞行,身形似乎轻松了许多......
或许,把一些郁结在心里的乱七八糟的想法用语言的形式说与他人后,是能够比自我安慰更能缓解内心的压抑的,即便交谈的那个人并不能理解你的观点,不能对你提出声援,但即使是他在一侧进行无言的倾听,也足以让人心怀微畅......
“扶摇直上九万里”所言绝对不虚,尤其是鲲在那血色宝石治疗的过程产生异变之后,阿周明显感受到鲲飞行速度的提升。
半日不到,几人便已赶到了祭祀祖祠,此时,日已西斜,微弱的光穿过灰色的雾,折射出温和的色彩,朦胧而又柔软,柔和的画面让人产生一种归家可憩的温馨感。
但祠堂的惨象却完美地破坏了这一意境:
只见此地墙倒屋塌,破碎的石屑散落四处,偌大的地方竟都变成了一片断壁残垣!唯一未毁的,唯有祖祠前的两棵枯树。
两棵云杉虽未遭到人为破坏,树干却业已然枯黄,干瘪的树枝上只零星垂着几片皱巴巴的残破树叶。
风是没有声音、没有情绪的奇怪东西,但是风却有着一个任何东西都无法取代的作用,那便是它往往能够代替生灵万物生动而又准确地传达出他们的声音、他们的情绪。正如此时,枯黄的树叶在轻风的触动下,黯然擦出了声声低沉的悲鸣,这声音来得缥缈玄幻,却又让人刹然心神暗淡。这声音让人心里突然一紧,茫然矗立而不知所措。这种突然来自外界苍凉的悲伤感觉,阿周这个并没有经历过家破人亡的年轻人并不是很懂,但是鲲和南宫赭却懂,小冷也懂!这种来自树叶的哭诉、来自风的同情的画面,竟不知狠狠拨动了她的哪根心弦,使她不明所以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阿赭...阿赭...家...家没了......”小冷目光呆滞,透明的眸中竟恍然倒影出无数火光血影,血影之中是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看着小冷那呆滞的模样,听着小冷莫名其妙却极其悲凉的话,南宫赭的心似是被狠狠揪了一把,他连忙伸手揽过小冷,柔声道:“小冷,小冷,别怕,家还在,家还在,家一直都在的......”
“没了,没了,家,没了......”小冷却仿佛听不到任何声音一般,一双明眸一时难以自控,竟泪如泉涌,再难以止住......
相比之下,真正的“家”的主人——鲲,却显得“平静”得很,他浮于低空,一动不动,望着两棵云杉的目光呆板无神。
阿周与鲲心意相通,他无法深切地感受到环境带来的悲伤,但他却能清晰地察觉到鲲内心深处的绝望。阿周知道,幻想之城已经是鲲心底的最后一道防线。当最后一道防线也不被攻破之时,任何人的心里就会产生一种叫作真正绝望的感情。这是真正的绝望,是那种在一刹任何可以支撑自己身体的东西突然崩碎成为粉末的即时感觉,使人再也没有站立的理由,使人突然想要忘记一切、迷失一切。这感觉让人莫名地就会难过,莫名地就会感到自己脆弱至极,极其想要用长眠来躲避......
“鲲......”阿周还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什么阻住了一般,竟一时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上又突然传来温热的湿润感,阿周伸手一拭,竟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这就是你的感受么,鲲......”
鲲静立的状态未变,身下却突然掀起阵阵风尘,身上则随之窜出阵阵火苗,火苗从鲲的天灵渐渐向鲲身体四处蔓延,所至之处将鲲烧得通红,鲲的皮肤渐渐变成血红,正如上次血色宝石发生异变一般模样!火势极快,片刻后便已燃至鲲的全身,鲲恍然的眸业被火光所染,转瞬间变得煞红!
身上的火焰燃后即褪,但鲲眸中的血焰却熊熊烧起丝毫未灭!
“唳,唳!”那茫然的眸中孔洞渐渐倒影出被飞熊遥遥控制的雌鲲画面,耳畔也渐渐回响起雌鲲死前悲鸣所发出两道急促而模糊的声音。
“那时她究竟对我说了什么呢,”鲲突然失神自问,耳畔回响的声音却莫名开始清晰。
“不如...相忘于江湖罢......”
鲲眸光一颤,眸中火焰忽而燃起又忽而熄去,他呆呆自语:“相忘,呵呵,相忘!对不起,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啊......”
一口逆血狠狠喷出,溅在了两棵云杉之上。鲲眸中火焰随之彻底熄灭,瞳孔也变得虚无。这眸中灵光一去,鲲浮于低空的身体一下子就失去了幻想力的支撑,重重地跌落地面,再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