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路走在学校的小道上,惬意地哼着小曲儿,一不小心右脚踢上了什么东西,害得他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齐路回头看去,见磕着自个儿的是一块石头,便不以为意,继续哼歌走路。可又觉得不对劲儿,于是仔细看去,猛地发觉自己的影子上没有头!这个发现可把齐路吓了一大跳,难道是角度问题?他对着路灯频频更换位置,但是无论他怎么左挪右移,影子还是缺了头颅。
冷风吹来,昏暗的灯光下,树影如张牙舞爪的恶鬼,吓得齐路连跑带爬地奔向寝室。
齐路把自己诡异的遭遇和室友一说,室友都笑他疑神疑鬼。齐路百口莫辩,便指着灯光下的影子,让大伙去看。这一看,连他自己都傻眼了,影子明明好好的,啥也不缺。
齐路暗中松了一口气,在室友的哄笑声中爬上床睡觉。
齐路刚躺下,手机就来了短信,是对面床胡央发来的:齐哥,别声张,有事和你说,操场见。
这丫神经病吧?两张床就隔两米远,有啥事不能在寝室说,非得出去。胡央似乎也料到了齐路的想法,又发来一条信息,上面写着:齐哥,影子的事。
这回齐路可冷静不了了,当下道:“胡央,我有东西落在外面了,你和我去拿,这寝室外怎么阴森森的,好疹人!”
另外两名室友又是一阵哄笑。齐路不理他们,把胡央从被子里拉了出来。
此时,月亮钻入了云层,寝室外黑漆漆,看不见影子,这反倒让齐路安心了些。一到操场,胡央就道:“齐哥,刚在寝室,你的影子乍看是没什么问题。可是那影子的头上,好像有两只眼睛慢慢睁开了,在瞪着我们。”
刹那间,齐路仿佛浑身通了一次电,打了个激灵。胡央冷静地问道:“齐哥,最近有遇到什么事情吗?”
齐路的脸上露出一种奇怪的表情来,言语之间闪闪躲躲。胡央知道齐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问了。
这会儿,月亮从乌云里钻出脑袋来。齐路不敢去看自己的影子,闭着眼睛,很是踌躇。胡央道:“齐哥你这几晚都没睡好吗?眼里全是血丝,这么瞪着我怪吓人的。”齐路正想说,胡央你别胡说八道,一来我这几晚睡眠很好,二来我背对着你,三来我闭着眼睛,我拿什么瞪你?然而话没出口就意识到了什么,回头去看胡央。
一向镇静的胡央也连退了好几步,惊道:“齐哥,你的后脑勺……”齐路往后脑勺一摸,竟然摸到两只鼓鼓的东西,那是眼睛吗?没错,那是眼睛!
自己的后脑勺上居然长出了一双眼珠子!齐路吓得浑身发抖,到了这个地步,他不想再把事情瞒着胡央了。事情是这样的:半个月前,齐路认识了外系的学妹赵香灵,两人感情急速升温。两人在一起时,大多是赵香灵主动,就比如今天下午,赵香灵对齐路说,要给他一个特别的吻。
当时齐路紧张地闭着眼睛,想入非非。结果这个吻之所以特别,不在方式,而在位置。
这个吻就吻在齐路的后脑勺上。
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破操场上的沉静,齐路一看来电显示,就慌乱地说不出话来了。是赵香灵打来的!这难道就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齐路惊惶地接通了电话,手机里传来赵香灵愤怒悔恨的嘶叫声:“齐路,你把我害得好惨啊!我限你十分钟内来校内湖公园见我。”紧接着,还传出一阵诡异却很有规律的敲击声。
这是赵香灵倒打一耙吗,自己被她害得还不够惨?齐路又气又怕。胡央也听见了那宛如恶鬼嘶嚎般的声音,连忙道:“齐哥,这样贸然前去不好吧。”
这时候,齐路显露出平日里作为带头大哥的气派来,不愿认怂,让胡央先回寝室,自己要“单刀赴会”。筹胡央一走,齐路又害怕起来,可话已出口,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校公园,一个人都没看见。齐路以为自己被放了鸽子,就要离开,忽然,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他的肩膀。
齐路浑身绷得笔直,不敢回头,害怕看到的是满目疮痍的尸体,或者是一堆白骨架。一个悦耳的声音说道:“齐路,赵香灵说你有事找我,怎么约在这儿见面?”
是齐路的梦中情人沈沁衣的声音;漂亮、善良、富裕、多才的沈沁衣,是齐路心目中的完美女友,只是她太遥远,像在天上,不可染指。
齐路没来得及回话,只听到道旁的小湖中水花一响,一只血肉翻卷、白骨裸露的手臂从水中伸了出来,脓血如蠕动的虫子一股股地流到地上,散发着恶臭。
沈沁衣也听到水声,凝目看去,见那手朝自己抓来,顿时吓得花容失色。齐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住沈沁衣的手就跑。
一个人形的东西从湖里爬了出来,满脸怨恨,张着大嘴,瞪着血眼,整个腐烂的身子都趴在地上,如爬行动物般手脚并用追了过来,身后洒下一摊摊恶臭的脓血。
“是赵香灵?”沈沁衣惊骇地问。
齐路壮着胆子往后方瞥了一眼,却不料正好与赵香灵那双血红怒目的眼珠子四目相对,吓出了一身冷汗。一想到下午还和赵香灵约过会,胃里就翻江倒海般似的,痛苦不已。
最诡异的是,跑在前面的齐路的影子上没有头颅,趴在后面的赵香灵的影子却没有身子,只有头颅。不算沈沁衣投下的影子,赫然便是一颗头颅在追着一个无头的影子滚动着。
从校公园一直跑到校园深处的寝室楼,两人才算甩脱了赵香灵的追踪。沈沁衣扶着花坛的树木喘着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齐路看了一眼,登时傻了:这样的沈沁衣还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突然,一个干涩的声音说道:“沁衣你好美,我要占有你。”齐路心里一凛,这是谁的声音?然后,他就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后一仰,又听见“啵”的一声,好像是谁在沈沁衣的脸上亲了一下。
刹那间,齐路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脸色变得苍白如纸。
在操场上和胡央说话时,齐路的盾脑勺上长出了一双眼睛,难道后来又长出了鼻子、嘴巴,变成了一张脸?刚才就是后脑勺上的脸在说话。齐路仰着头,对后脑勺上的脸来说,不正是在找角度亲沈沁衣?齐路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沈沁衣一个巴掌抽在齐路的脸上,大哭道:“好你个齐路,装神弄鬼吓我也就算了,还这么下流,你滚!”
齐路坐在花坛上,靠着树木睡了一宿,清晨被冻得醒了过来,浑身又酸又痛。随便动了动,就是一阵“噼里啪啦”响个不停。背后的树干空了一大块,似乎是背后那张脸啃的,难怪肚子又胀又痛。
齐路茫然地坐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本来呢,他和沈沁衣之间有着遥不可及的距离,可既然让她进入了他的生活,为何又带着对他的愤恨离去呢?齐路接受不了这样的落差。
也许是赵香炅窥探出了我的心事,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心里却装着沈沁衣,所以才施展手段,要把我逼上绝路吧?齐路正这样分析着,突然,一群人涌了过来,围住了齐路。齐路连忙拉起卫衣的兜帽,罩住了后脑勺,惶恐地低下了头。
人群分开了,从中让出一条小道来。一个人走到齐路面前,略为羞涩地道:“齐路,做我男朋友吧!”齐路抬起头,看着沈沁衣红扑扑的脸庞,目瞪口呆。
“我答应。”后脑勺的脸抢先开口,冷冰冰地答道,不带任何感情。
人群欢呼起来,掌声和尖叫声此起彼伏。齐路仿佛看见了赵香灵趴在人群后,瞪着灯笼大的血红色眼睛,张开腐烂的大嘴,恨不得要一口吞掉自己。
而沈沁衣在一群人的怂恿下,走过来要亲齐路。齐路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原本罩住后脑勺的兜帽,反过来罩住了齐路的脸,接着,他的头一仰,后脑勺上的脸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和沈沁衣亲了起来。
齐路是又气又怕又恨又怒,心中五味陈杂,翻滚不息。
胡央不知从哪儿冲了进来,推开了沈沁衣,抓住齐路就跑。人群一阵起哄,大概脑补出了一些不好的信息。
胡央带着齐路来到学校无人逗留的角落,拿手机对着齐路的后脑勺拍了一张照,递了过去。
齐路接过来一看,呼吸为之一紧。这张脸,他竟然有点儿熟悉。
胡央道:“是肖铭,沈沁衣的另友,或者说前男友。他们的事你也知道不少吧?众口相传酌模范情侣,直到后来,肖铭无故消失,两个人的感情才告一段落。”
难怪沈沁衣会主动要求做自己的女友,她一定是昨晚吓傻了,神智还没完全恢复,看到自己后脑勺的脸,误以为男友又回来了。可是,肖铭的脸为什么会长在自己的后脑勺上?齐路想不明白。
胡央道:“昨晚你一个人去见赵香灵,我不放心就跟在后面。等赵香灵去追你们时,我潜进了湖心,在里面发现了肖铭的尸首。死相很惨,头和身子被分开来,压在不同的地方。”
齐路突发奇想,想从后脑勺的脸上得到答案,便问道:“肖铭啊肖铭,我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别来害我。你告诉我,谁杀的你?我替你报仇。你大发善心,轮回去吧!”
一阵阴森的哭声传来,随即又哀叹道:“我好惨,我好冷。她好毒,说我不爱她,便要了我的命,呜呜……”
胡央道:“赵香灵暗恋过肖铭,给他写了很多封情书,肖铭看都没看就全退回去了。没想到……”齐路忽地感觉到一股强大怨恨之气从后脑勺上冒出,只觉眼前又是一黑,便被兜帽罩住了视线,然后不由自主地倒退着步子,似要被胁迫去什么地方。胡央在“背后”追着喊他。
忽地脚下一空,齐路整个身子朝下落去,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跳出来。随后,感觉自己被什么托住,又迅速陷了下去,耳边一片水花溅射的声音。
齐路跌进了校公园的湖里,跌进了埋着肖铭尸骨的湖里。
兜帽被水流冲开,齐路在水中睁开眼睛,正巧看见肖铭那布满惊骇的腐脸,只见上面印着许多诡异的图案。图案簇拥着两个字,那是齐路的名字,他似乎是被什么诅咒了。
齐路憋着一口气使劲儿游去,又找到了肖铭的身子,上面也印着图案和一个人的名字。看到那个名字,齐路诧异地张了张口,水流冲进嘴里,那口气再也憋不住了。一股绝望的窒息感袭来,加上又灌了几口水,渐渐意识模糊了。他隐约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把自己救出水面,然后是胡央焦急的叫声:“齐哥,你醒醒,你在下面看见了什么?”便彻底昏死了过去。
深夜,朦胧月光下,校公园内的三个人都是一动不动。一人躺着,一个坐着,一人站着。躺着的是齐路,他的脸开始腐烂,皮肉翻卷开来,露出森森的白骨。
“他怎么还没醒?”坐着的沈沁衣开始说话了。
“不知道,我已经挤压出他气管内的水了,他也能呼吸了,应当醒来了才是。”站着的胡央用手托着下巴。
沈沁衣声音转冷:“醒不醒都无所谓了,24小时一过,齐路就不再是齐路,他只是一个长着别人脑袋的怪物了。”
胡央的声音更冷:“女子恶毒起来真是可怕,你还能压住愧疚,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肖铭’吻在一起,就更令我胆战心惊了。”
沈沁衣的声音转尖:“愧疚什么?肖铭那个花花公子是活该,我爱他却不能拥有他的心,你知道我的痛苦吗?对,我是杀了肖铭,可你呢,你的什么种魂术会让他不得超生。”
胡央耸了耸肩,无奈地道:“肖铭被他信任的人所杀,死后魂灵产生了巨大的怨恨之气,想来报仇,我难道坐以待毙?我只能用种魂术把他的头种给齐路,身子种给赵香灵,24小时之内,肖铭的头、身绝不能重合,等时间一过,怨恨之气就全部消失了,那就无碍了。只是可怜了赵香灵和齐路这对苦命鸳鸯了。”
沈沁衣讽刺道:“你的戏演得可真好,把你的好兄弟骗得团团转,以为赵香灵是恶鬼,对她产生了恐惧。他们可不知道这种魂术的唯一破绽就是被种魂的两个人绝不能碰在一起。一且合聚,怨灵重生,到时候便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他们反倒安全了。”
胡央冷哼道:“你也不赖,赵香灵也认定齐路是恶魔,当看见你们在公园会面还不顾一切想救你呢。可这样一来,齐路就更坚定地相信,赵香灵不但想害他,还要害你。英雄救美的事情,一定让他美了好一阵子。”
突然,只听一个声音痛苦地道:“原来是这样,看来我的怀疑没有错。”
胡央侧目一看,只见齐路已直挺挺地坐起,正用一张腐烂腥臭的脸对着他。那双眼珠子只连着几丝血肉,马上就要掉到地上。
胡央先是一惊,马上又镇静起来,道:“你知道了又怎么样?你看看,你的脸马上就会脱落,那后脑勺的脸反倒完整起来。过不了几分钟,你就变成了怪物,完全忘记了这里经历的一切。”齐路惋惜地道:“是啊,就快要变成怪物了。临死前,你不想知道我从哪儿就开始怀疑你了吗?”
胡央用一副怜悯的眼神看着齐路,道:“你说吧,我听着。”
“从昨晚赵香灵的电话开始,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愤懑,不像假装的。那会儿我就冒出一个模糊的想法:会不会我和赵香灵都是受害者?另外,胡央你只听到了赵香灵的嘶吼声,而忽略了手机里传来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三短三长三短。虽然有关摩斯电码,但只是一个常识性的知识,sos,她在求救!”
胡央“嘿嘿”冷笑了几声。
齐路继续道:“我不知道自己被种了魂,也不懂怎么破解。可我一旦对你产生怀疑,便想,你越阻止我去做的事情就是事情的解决之路,所以我得想方设法找到赵香灵,找到湖里的答案。胡央你大意了,我的头上长着别人的脸,可是它控制不了我的脚啊。它怎么能胁迫我沉进湖里呢?那是我自愿的。”
胡央终于失去了耐性,不停地看着手表。齐路道:“胡央,你把我从水里救起时,问我在水下看见了什么,你是在担心什么?”
话一落音,齐路跃人了水中,不出片刻,又大口喘着气浮出水面,道:“我看见了那些图案,看见了赵香灵的名字被刻在肖铭的尸身上,可我没来得及做什么就呛水了。刚才,我也仅仅只能把赵香灵的名字换成你胡央的名字。胡央,我们要一起变成怪物了。”
胡央看着自己的手掌皮肉破开,怪叫起来。
沈沁衣生怕胡央和齐路碰到一起,让肖铭的冤魂重聚。一看手机上的时间,拍了拍胸脯,道:“24小时到了。”不料,话还没说完就感觉到眼边有什么东西垂挂着,用手一摸,粘上了一手的血肉。
沈沁衣哭叫道:“为什么?”
齐路道:“赵香灵比我聪明,我能想到的事她也能想到。我跃进水星把赵香灵的名字换成胡央的名字时,看见了一个人也在水里焦急地找着什么。那正是赵香灵,她在找肖铭的头颅。明明肖铭的尸身那么好找,她不先替自己解了种魂术,反倒是为我着想。”
齐路的眼中有了泪,看着湖心有个人朝着自己游来,又笑道:“沈沁衣,你一直想知道肖铭爱不爱你,甚至不惜杀了他。现在,他的身子在爱你的胡央身上,他的头脑和你融为一体,这不是正好吗?”
后来,学校里出现了两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事情,一件令人艳羡,一件令人恐惧。让人艳羡的事情是,齐路和赵香灵成了全校的模范情侣,恩爱有加。
那让人恐惧的事情呢,则是有人说自己在深夜里看见一个人像蜘蛛般趴在地上,追着一个人跑。趴着那人影子上只有头颅,前面在跑的那个人影子又独独缺了头颅。远远看去,就像一颗头颅在追着一个无头人奔跑。他们就这样一直跑着,一直跑着,不肯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