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赶忙说道:"爹!咱睿睿也好着呢,刚两岁就懂背《千字文》啦。余先生都夸睿睿天资过人,是块读书的好料子哩!"
兰花腮帮子鼓囊囊地嚼着,含混不清地嘟囔:"二财哥讲睿睿背书十有八九是乱背的,在哪里咿咿呀呀不懂说啥。"
"小丫头片子,舌头不想要就捐给需要的人!"沈氏气愤地瞪她一眼,"我告诉你,睿睿可是天上文曲星转世,将来准能金榜题名做大官!"
汤楚楚听着这番说辞,忍不住掩嘴轻笑。
一个两岁大的娃娃,连话都还说得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即便背错了,那也已经很了不起啦。
她见状赶忙说其他话题,道:“等过了年,阿贵和兰草的事儿是不是就该着手操办啦?”
这话刚一出口,兰草的脸瞬间就像被火烤过一样,红得透亮,她赶忙端起碗,匆匆忙忙地走去外边。
沈氏笑得眼角堆起细纹:"我原想邀阿贵一道吃年夜饭呢,可那小子倔得像块石头——非说没大婚并非自家人,年夜饭不可做到一块儿去;还拍着胸脯说,两日后会备齐厚礼过来拜年,到时将亲事定好。大喜之日我早相中了,一月十五,那可是挑灯看了黄历的吉日,大家觉得怎样?"
虽说急了些,可几个月前沈氏就悄悄给兰草备好陪嫁的了。该置的衣裳被褥、针线家伙,早八辈子就备得周周全全,哪怕明日抬人都不缺什么。
说到底还是兰草年龄不饶人——村中同龄的丫头,十六早抱俩奶娃娃满院子跑了,沈氏瞧着,心里那把火也跟着烧得旺旺的。
年夜饭的灯火渐熄,守岁便拉开了帷幕。孩童们像撒欢的小鹿满院奔跑嬉闹,大人围坐品茗,时而摸几圈牌,时而唠起家常。待到夜子时,院中骤然炸开一串噼啪作响的长鞭炮,震得檐角积雪簌簌落下,这才纷纷散去安歇。
初一晨曦微露,天际刚泛起蟹壳青,汤楚楚就被窗外炸响的爆竹声惊醒。她揉着惺忪睡眼伸了个懒腰,刚将棉袄披上肩头,雕花木门便"吱呀"一声开了。汤云璃裹着红棉袄像只欢快的小雀儿蹦进来,脆生生地嚷道:"姑妈新年好呀!祝您恭喜-发财,红包-拿-过来~"
汤楚楚宠溺地捏住侄女鼓嘟嘟的脸蛋轻轻一掐:"这讨喜的话儿,是跟谁学的?"
"咱村哥哥姐姐们都如此念叨呢。"小丫头眨巴着双瞳剪水的大眼,晃着汤楚楚的衣袖撒娇,"姑妈~人家要鼓鼓囊囊的大大大-红包嘛!"
"傻丫头哟,连铜板数不明白,要这红封皮作甚?"汤楚楚被她逗得笑出声来,从枕下摸出个沉甸甸的红包,搁在侄女手心。
汤云璃得意地扬起苹果似的小脸:"大家总爱管我叫妹妹!才不是呢——"她挺直藕节似的手臂扳着手指,"本姑娘可是家里排行第一的大姐!"忽然又压低声音凑近,神秘兮兮地眨眨眼:"等我拿红包买蜜糖山似的糖果,他们舔着甜滋滋的糖,保准争先恐后叫我大姐嘞!"
话音未落,小丫头片子就像只撒欢的野兔子窜得没影了。
汤楚楚心里门儿清——这鬼灵精嘴里念叨的"他们",准是那帮比她大些的小豆丁们。那些小崽子论岁数确实大过她,喊妹妹的。
偏生这妮子在自家房檐下是独一份的"大姐大",哪肯屈居人下当小妹?这不,揣着红包就要去使"糖衣炮弹",打算用甜滋滋的糖果去贿赂小伙伴们!
这奶娃娃才两岁零几个月,肚里的小九九比老树根还盘得深。这份心眼儿,寻常七八岁的娃都未必赶得上。
汤楚楚身为全家主事之人,过年期间得给许多人派发红包。兄弟儿子弟媳儿媳,每人都能拿到百两白银;俩侄女和一孙儿,每人则为十两白银。至于家中仆人,根依在府中资历深浅,红包金额或一两或十两。得了好处,人人都眉开眼笑、喜气盈腮。
正月,大家皆相互走动拜年,聚在一起打牌吃喝娱乐,时间过得飞快,年一晃眼就过去了。
正月刚过,老杨家便紧锣密鼓地张罗起兰草与阿贵的婚事。绣娘们日夜赶工缝制嫁衣,厨娘们做着喜饼,连院里的老榕树都系上了红绸带。
谁曾想喜事连连,这迎亲的鞭炮尚未点燃,杨大财就先传来了喜讯——刘玉米竟诞下了个白胖儿子,哭声嘹亮得震得树梢残雪簌簌掉落。
老杨家的喜气儿简直要从门楣上溢出来了!先热热闹闹地给杨大财添丁办"喜三",酒席上蒸笼叠着蒸笼,红蛋滚得满院子都是。这喜气儿还没散透,旋即又紧锣密鼓地筹办起兰草于阿贵的亲事。
陆家早早赴了京,独留阿贵一人在五南县。但是陆老太太倒是个通透人,临行前特意将城南那座青砖小院留给了他——虽说是孤身一人,倒也不愁没个遮风挡雨的地处。
宅院坐落在五南县最热闹的主街上,前院开阔敞亮,摆得下三两张柜台就可开张做买卖;后院连着五间青砖厢房,纵使将来添丁进口,哪怕养上五个娃娃也绰绰有余。
自打京都归来,阿贵便与杨老爷子搭伙重操旧业,把木匠店铺重新支着。老少二人手艺皆是炉火纯青——杨老爷子深谙传统榫卯技法,阿贵则融会贯通了京都匠人的新式雕花。
待铺里的檀木香飘满了半条街,老主顾们渐渐踏破了门槛,生意便如春溪破冰般稳当起来。
为专心操持婚事,阿贵还特地从邻村领来个机灵的十一岁小学徒打下手,锯木刨花声里,喜事也一天天临近了。
待到良辰吉日,满院的贴金双喜字映着红绸,十里八乡的乡亲们提着竹篮来吃流水席。
后厨蒸笼里的喜饼层层叠叠,前厅四方桌上的红烧肉油光发亮,连院角那棵老梅树都压弯了枝桠,落英缤纷间尽是笑语喧阗。
此次婚宴的掌勺人是汤倚绽。她于东杨雅宴后厨已历练一年有余,全部技艺均已掌握,如今已能独立担纲。待兰草怀孕临盆后,东杨雅宴主店也需她独力支撑,届时蔚青清便作为副手协助。
院中宾客围坐用餐,三三两两闲话家常。
"汤倚绽这厨艺真地道,跟大柱家媳妇不相上下了。"
"说实在的,汤倚绽自从离开余家后,这容貌是越发标致了。她已经二十了吧,这还能寻得着婆家吗?"
"她克夫,谁敢娶她过门。听闻她以前还和陶师傅习武,一般男人可搞不定她。"
"怕是一生都难觅良缘了,注定要当个老姑婆了。"
听村民的闲言碎语,汤楚楚没忍住插话道:"女子并非一定要嫁人的,只要自个能挣银子,一生过得舒适自在又有何不可?"
尽管汤楚楚在村中影响力不低,但仍有一些妇道人家提出异议。
"能挣银子固然好,但暮年时没有儿孙绕膝,晚景凄凉啊。"
"狗儿娘,你有俩儿子俩弟弟也一块生活,哪里明白无子女的孤苦?汤倚绽如今确实风光,可等四五十年纪时,怕是要眼红旁人了。"
"女人这一生啊,终究还得结婚生子方算圆满......"
汤楚楚微微张开嘴唇,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有再言语。
她用上一世的想法去劝说这些古代人,实在荒谬至极。
在古代,既无养老金来保障老年生活,又无养老院可供安身,更无相关的养老政策。对于女人而言,嫁人便是唯一的归宿,这一点是无可更改的。
思及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了自家院中的婢女们。她们慢慢长大,是否该为她们寻觅一个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