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膝跪地,膝盖处传来钻心的疼痛,仿佛有无数根针在扎。
脸颊上还火辣辣地疼,那是被云常在狠狠扇了一巴掌留下的。
头顶,炎炎烈日肆无忌惮地暴晒着,若只是这炽热的太阳倒罢了,更让她胆战心惊的是皇帝的目光。
即便她未与皇帝对视,也可敏锐地察觉到,有两道锐利的目光,正上下审视着自己。
上一次觐见皇帝之后,她便深知,这位皇帝绝非庸碌之辈,其聪慧睿智远超常人。
在这样精明的皇帝面前耍心机,恐怕咋死都不懂。
她在心底迅速思量了一番利弊得失,随即毫不犹豫地俯身趴在地上,声音颤抖道:“臣妇有罪,请陛下惩处!”
能登临那至高无上、统御万民的皇位,就注定这位皇帝绝非愚钝之辈。
方才,他听闻了城外一系列事端,很快又瞧见慧奉直现身于宫中。
一个遭人伤害险些丧命之人,不呆于顺天府协助官府审案,反倒跑到宫里来。
这般心思,或许能哄骗得了旁人,却逃不过他那双如炬的慧眼。
皇帝在阴凉处缓缓落座,目光冰冷地注视面前之人,语气森然地问道:“你说看,你究竟所犯何罪?”
“其一,臣妇实在不该如此莽撞,对袁主事出手。这事过后,臣妇日日懊悔自责,可事已铸成,再怎么后悔也是无济于事。臣妇原打算亲自登门,以表悔意。然而,那日云嫔却安排人传话臣妇,言辞间满是威胁,表示臣妇赔罪的诚意没能让袁家心满意足,将臣妇没了封号。”
“其二,八蜡节当日,臣妇实不应于众目睽睽之下,借着道歉的由头,将袁主事的种种劣迹一一罗列出来。臣妇当时认为,只要舆论风向转变后,臣妇与袁家之间的纠葛便能就此了结。
可谁能料到,近日以来,总是有一些人于臣妇居所门外来回游荡。倘如臣妇孤身一人,即便遭遇不测丢了性命,那也罢了;可臣妇还俩亲人在此,臣妇实不敢拿他们的性命去冒险。”
“其三,臣妇未经许可,擅自对袁主事私人之事展开调查。过程中,臣妇寻得了数十位深受其害的苦主,众人联名写下罪状,这才有今天向顺天府呈递状纸、告发其恶行之事。”
“其四,臣妇因内心忧虑府尹在审理案件时难以做到公正无私,便擅自做主,提前向皇后娘娘求取令牌,进宫来向陛下陈情求个公道。
谁料进宫之后,竟意外碰到了云嫔……整件事皇后娘娘对此完全未知情,全乃臣妇自作主张的个人行径,皇上若要惩处,便惩处臣妇一人吧!”
汤楚楚一股脑儿将话讲完,随即整个人伏地叩拜,静候皇上处置。
此时,皇后也盈盈跪地,启唇说道:“陛下,此事臣妾亦有过错,臣妾……”
“你不必再说。”皇帝摆手,语气平淡道,“你与朕乃少年夫妻,你的为人,朕心里再清楚不过。”
皇后生性纯善,待人宽厚仁和,在后宫之中地位稳固,向来不屑于玩那些争风吃醋、邀宠献媚的手段。
如今她会配合慧奉直演此戏码,看样子是云嫔确实起了觊觎皇位的想法。
皇帝怎会怪罪自己的结发妻。
然而,对于慧奉直这外人居然敢管后宫事务,他心中还是颇为不满。
皇帝目光森冷,语气凛冽道:“慧奉直,你莫不是自恃唯有自己通晓阿沙部文字,便觉得朕奈何你不得?”
“罪妇绝无此等妄想。”
汤楚楚满脸惊惶,神色中满是惶恐不安,“罪妇接二连三陷害袁家,是有大错。可实因袁家步步紧逼,已经严重威胁罪妇与亲人性命安危……罪妇不过柔弱女子,从偏远乡村到此处,毫无依靠、无依无傍。
为保自身性命,为护幼弟儿子周全,罪妇只能孤注一掷、冒险行事……罪妇心里清楚自己犯下大错,但倘若时光倒流,让罪妇再面临一次同样的抉择,罪妇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话尚在唇齿间未及道尽,舌尖猛地涌起一股腥甜之味。
原是方才未吐尽的血包中残血渗出,一滴接着一滴,缓缓坠落于她跟前的地面上。
皇后目光瞬间一凝,神色紧张道:“慧奉直,你自被袁领颇捅伤后,莫非一直未曾让大夫诊治过……”
她赶忙面向皇帝,急切说道:“慧奉直此番行事有些出格了,可袁家也自食恶果。
若非慧奉直精心布局、环环相扣,现在袁领颇还于军营里肆意搞事,也不懂多少好女子惨遭其毒手……
更难以想象六皇子会让云常在教养成啥模样……慧奉直虽有罪过,可也立下功劳,还望陛下能够宽大处理!”
皇帝的视线缓缓移至汤楚楚身上。
只见她头上缠着一圈纱布,鲜血不断渗出,将原本洁白的纱布染成了刺目的亦红色。
她的胳膊想必也受了伤,月白衣裳满是斑斑血迹,瞧着伤势颇为严重。
“把头抬起来。”
听见皇上那低沉威严的说话传来,汤楚楚这才如梦初醒般,缓缓转动着早已僵直发硬的脖颈,一点点地抬起头。
此刻,她面上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巴掌印,那是方才被人狠狠扇了巴掌留下的痕迹。
嘴角流淌出的鲜血已然干涸,使得她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嘴唇愈发显得苍白如纸,整个人看上去摇摇欲坠,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
皇帝见状,神色冷峻,沉声吩咐道:“传御医。”
"臣妇无需劳烦御医!"汤楚楚急忙摆手,"臣妇这伤皆是自作自受,伤口在一天,臣妇便可多反思一天。臣妇甘愿整日闭门思过......"
她心里清楚,自己这假伤,只要御医把把脉就全露馅了,到那时装可怜就没办法装了。
“好,那你便受着这后果吧。”皇帝面露冷笑,道,“你背负这么多罪状,那便一并惩处。在阿沙部使者到京都前,你不准迈宅子半步,如胆敢违抗朕的旨意,朕定会严惩不贷。”
汤楚楚心头一宽:“多谢陛下恩典,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瞟了瞟她,随即迈步离去。
皇后立即快步跟上,伸手将她搀起,面带后怕之色,道:“慧奉直,你也怼大胆了,竟不与本宫商议便去设计云常在。倘若过程中稍有差池,你可清楚会有怎样的后果?”
她仅知晓慧奉直此刻要入宫,而且慧奉直还托她把陛下引至御花园,她原本还觉得慧奉直是打算向陛下求情讨个恩典……哪料到,竟上演了如此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码。
她于宫中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有人胆敢把陛下也设计入局的!
这慧奉直的胆子,着实大得离谱!
“臣妇是担忧事情有变会牵连到娘娘。”汤楚楚语气悠然,不紧不慢,道,“谢皇后娘娘替臣妇说情,臣妇感恩戴德。”
皇后侧过头,对后边嬷嬷吩咐道:“去把本宫的雪颜霜拿来。”
嬷嬷听闻,心中一惊,雪颜霜每年仅能制成三小瓶,珍贵无比,娘娘竟要赠予慧奉直?
但是慧奉直协助娘娘拉下云嫔,如今只有云常在再无云嫔,功劳极大,娘娘赏她一小瓶雪颜霜也合情理。
“此雪颜霜有除疤之效,每日擦两回即可。”
皇后说着,把那小巧的琉璃瓶给到汤楚楚:“近日,你便在家中安心休养,缺了何物便让人到宫里传话。陛下那你无需忧虑,你一日对景隆国还有用,陛下便不可能真罚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