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那叫白二的鹅,平日里以青菜、谷子为主食,鱼虾不过是偶尔打牙祭的小零嘴。
李公公便特意吩咐下人捉来许多活蹦乱跳的小鱼虾,让白二整日享用这些“零食”。
白二吃得肚皮滚圆,活像个小皮球,惹得周围别的大鹅眼红不已,羡慕得直叫唤。
李公公笑呵呵地说道:"你们如果和咱家进京,山珍海味任你们挑,每日皆有人伺候沐浴梳洗,成群的人陪你们玩耍,那生活过得才叫舒坦呢。两位小可爱,就听咱家一句劝吧......"
这般谄媚的神情,令汤楚楚不禁汗颜。
她实在没眼看,便朝往后院走去,刚踏入院门,便被异样的气味直冲鼻尖。
她顺着气味寻到汤大柱夫妇的院子,只见苗雨竹挺着硕大的肚子站在灶台前熬药,正执扇轻摇炉火。
汤楚楚上前道:"你这月份已深,此类杂事让婢女做便是。冬意,你过来熬药。"
"是,中宪夫人!"
冬意疾步上前欲接蒲扇,苗雨竹却攥着不放。
她轻咳两声道:"很快就好了,不妨事。"
汤楚楚抽了抽鼻子:"药味咋闻着不太对劲,安胎的药吗?"
"醒,醒,酒汤。"苗雨竹垂着眼皮拨弄灶火,"大柱喝多啦,我担心他夜里闹腾,熬了汤水让他喝下缓缓。大姐,这活计我习惯自己来,你快去歇着吧。"
她舀起药汁倒入粗瓷小碗,端着晃悠悠的陶碗进了里屋。
汤楚楚便不再过问,转身往后院寻罗嬷嬷嘱咐,让她多备些路上吃的喝的,等李公公启程时一并捎上。
回自个儿屋里,她打发人备好热水,褪尽衣衫浸入满盆氤氲热气中,浑身酸乏似被温水一点点化开。
淘林应当已返京。京都里有淘丰守着,她眼下暂且没有陶家寻衅之忧,却也不敢掉以轻心。
四品中宪听着威风,真到了天子脚下不过蝼蚁般的存在。若撞上权贵狠角色,人家勾勾手指就能把她碾作尘泥。
前路尚远,她肩头担子未轻,还需继续向上攀登,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正盘算着日后的安排,浴房门扉忽被急促叩响,冬意带着慌乱的声音透过门缝传来:"中宪夫人!大事不好!舅夫人不好啦!"
汤楚楚随手披上外衣,发梢还滴着水珠,便匆匆赶往汤大柱的院中。
刚跨入院门,便听见苗雨竹隐忍的痛哼声。
她面色骤然一沉:"可请大夫了?"
冬意忙点头:"汤二去请张大夫了。奴婢方才给舅夫人喝了些温热的水,她这会儿疼痛减轻了些。"
汤楚楚伸手推门而入,只见罗嬷嬷守于床榻旁,正轻手轻脚地为苗雨竹揉按腹部,却瞧着那痛楚丝毫不见缓解。
"幸而未见红。"罗嬷嬷低声说道,"老奴揣测,许是误食了什么不洁之物。所幸舅夫人平日里身子骨硬朗......"
这般情形若引发早产,那腹中胎儿怕是难有生机。
汤楚楚柔声安抚,指尖轻抚过苗雨竹微颤的手背:"大夫这就到了,你再撑一撑。"
张大夫脚步匆匆而至,搭上脉搏后眉头紧蹙:"误服了朱砂雄黄,幸而剂量不多,否则当真要酿成大小皆没命的惨剧......虽险象环生,倒也不至恶化。容我先开副方子,静养两日便可痊愈......"
待药方写就,冬意即刻去灶间煎药。首剂药水下肚后,苗雨竹腹中仍隐隐作痛,面色却已缓和许多。她斜倚在床头,低眉垂目,一言不发地怔怔出神。
汤楚楚嘱咐她好生休养,转身跨出院门。后边罗嬷嬷压低声音道:"乡下不少妇人以为,雄黄朱砂配着草药煎汤喝了,定可以生个男丁。舅夫人怕是......"
汤楚楚闻言轻叹。
如今多少新时代女性尚且难逃这些陈腐观念的桎梏,更何况长年浸淫在这样环境中的女人呢。
雨竹求子心切,她心里清楚。
只是不管怎样,也不能用这种办法啊。
可怎偏生选在这日子服用那种偏方?
汤楚楚唤来春花,让她去把苗小海叫来。
现在厂子已建了职员宿舍,四人每间,外村来的工匠可免费入住。苗小海住在职员宿舍里,听闻汤楚楚召见,连忙换下工装,披了件干净衣裳小跑着过来了。
汤楚楚直言不讳:"今日你父母来东沟村吃酒席,可有吩咐过你和你姐啥话?"
苗小海手指倏地收紧:"婶,可是出了啥事?"
"你姐误食了药,现下卧病在床动弹不得。"汤楚楚声色骤然严厉,"你若知晓内情,就如实说来。若敢有半分隐瞒,你姐有个闪失,纵使扁鹊复生也无力回天了!"
苗小海瞪大眼睛,满脸难以置信:"那是转胎药,爹娘特意求来的生子秘方。当时给大姐,大姐死活不愿喝......"
汤楚楚心里顿时明白过来。在她们这种家庭里,雨竹并不在意生男生女,但耐不住父母一门心思盼着抱外孙。
老两口日日上门念叨,又捧着求来的转胎偏方,任凭雨竹起初如何不在意,时间久了难免被说动。所以今晚才会鼓起勇气试了试......
所幸方中朱砂雄黄分量都不重,否则后果难测。
她压着声儿道:“你这就回家,跟你父母说清楚,我汤家生儿育女,和你们苗家毫不相干。如果汤家娃儿因你们苗家出了岔子,这亲家,我汤家便不算数了。”
她这番声色俱厉,让苗小海知道此事非同小可。他忙不迭应道:“婶别担心,我定原原本本把话捎给我父母。”
说着,他郑重地行了一礼,转头快步出了大院,径直去厂子借了辆车,急慌慌地驾车离去了。
汤楚楚重新起身,往苗雨竹的屋里走去。她已经喝过药了,却还醒着,正静静地想着心事。
"雨竹。"她于床沿坐下,柔声问道,"你感觉小阿璃这孩子如何?"
苗雨竹面上浮现出笑容:"小阿璃特别乖巧懂事,还机灵得很。虽说如今赵嬷嬷不在跟前,可她依然认真学着辨认药草呢,都已经认出来十余种啦。"
汤楚楚轻轻颔首:"要不再生个妹妹,姐妹俩有伴多好呀?"
苗雨竹面上笑意骤然凝住——她心下了然,大姐怕是已懂得今夜她肚子痛的缘由了。
她垂下眼帘沉默着,喉间似堵着什么,半晌说不出话来。
"生男生女哪是能靠药方定下来的?闺女小子都行,皆是咱的心头肉?"汤楚楚语调温和却透着坚定,"我不管是你还是思琪都生不生儿子都行,你男人大柱也从未说过非要儿子不可——这执念啊,是你自己硬往脖子上套的枷锁。成天为这事悬着心,伤的是你自个的身子,更连累肚里等着见光的小娃娃。眼瞅着再熬月余就要临盆了,何苦自寻烦恼?"
苗雨竹咬着下唇,声音细若蚊蝇:"《七出》里明写着...女子若不能为夫家延续香火...现在大柱当上了官,我、我若不生儿子,他……他就...就能纳,妾..."话未说完,脖颈已深深垂了下去,几乎要埋进胸口里去。
"我支持大家习文识字,是为明理增智,岂是让你们读那些乱人心性的闲书?"汤楚楚轻拍她的手,语气沉稳,"你男人大柱为人忠厚,断不会起纳妾之念。纵使他日真有此心,也无需你出面,我这个当大姐的就不答应。"
苗雨竹抬眸望来,眼眶里泪光盈盈:"多谢大姐教诲,是我钻了牛角尖,往后绝不再犯。"
汤楚楚为她掖好被角,语气温和:"想明白了便好,好生歇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