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风一样冲下楼梯，出了侧门，才急喘着停下来。
尤野手扶着膝盖，回头张望了一眼，确认没人追出来，才低声咕哝，“……你以后，有什么计划，能不能提前说一声？”
许小鸥没理他，伸手把刚才顺出来的纸抽出来，爆裂的阳光下，字迹看得清晰分明，是一张财务报表。
她皱着眉，目光扫过上面的项目，一行行看下去，直到最底部——
“还真是藏戏班子？”尤野也看到了，声音里带了点惊讶，“这笔退定金怎么回事？”
“这班子本来要表演的，结果活动取消了，他们到现在还没来领退的定金。”许小鸥的指尖点在那一行字上，沉思了一秒，“你看，退定金的金额不大，不太可能是诈骗或者别的。如果是资金流向问题，警察会去查钱走到了哪，而不是来复印一张报表。”
尤野皱起眉，“你的意思是？”
“他们就是来找这个藏戏班子的下落的……和我们一样。”
“嗯。”尤野轻轻应了一声，抬眼四下望了望，“可还是那句话，警察好找，咱们怎么找？”
这镇子不大不小，藏戏团除了住旅馆，最常见的是寺庙后院，或者是乡下某个大院落。可风声如此之紧，哪里敢大张旗鼓的去找一个戏班子？
两人正琢磨着从哪儿下手，远处突然有车灯打过来，刺得人眼前一晃。
尤野立刻收起纸张，往旁边让了一步，可下一秒，那车子径直停在他们身旁，车窗摇下，露出的，竟是程继春的脸。
“上车。”
这声音不高，但威慑的力道很足。尤野一愣，下意识看了许小鸥一眼，却发现许小鸥正以冷冷的目光逼视着程继春。
就在今早出门前，许小鸥发现当初拿走写着“冯静然”姓名信封的人，正是程继春无疑。
昨晚，等警察走后，许小鸥和尤野拆开佟铁金送回的樊玉书包一看，里面除了钱和衣物，还有几张画。
樊玉的画，她见得多了，鸭子、鱼、小房子，大房子，太阳底下冒烟的房子，苹果树杈子旁的房子。但这几张却不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尤其其中一张，两个小女孩手牵手，站在太阳底下。其中一个脸上画满红、蓝、白的线条，画得很认真，不像是随手涂抹的。还有一张，两个女孩并肩躺在一个红色的箱子里，箱盖半开半掩，像是随时会关上。
许小鸥盯着画，盯了一晚上，越看越觉得那团红蓝白花纹像是从哪儿见过，可到底在哪儿见过，一时半会儿却想不起来。
她干脆把画压在枕头底下，闭上眼翻了个身，可脑子不听话，刚陷入黑暗，那红蓝白的花纹就冒了出来，像是贴在她眼皮底下，怎么都赶不走。
到底是在哪儿见过？
忽然，许小鸥睁开眼，脑子里“嗡”地一下，某个画面像被擦亮了一样冒了出来——一张巨大的幕布上，涂着夸张的红蓝花纹，一群人戴着面具，在草场上旋转起舞，拖长的唱腔像风一样，一阵一阵往人耳朵里钻。
藏戏。
程继春早就对她说过，这孩子最近老爱趴在街角看戏。她当时没当回事儿，现在回过头一想，那小东西不会是嫌大家对她不好，跟着戏班子跑了吧？
许小鸥猛地坐起，把枕头下的画又拽出来，盯着那张两个女孩躺在红色箱子里的画，一时间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厉害。
她再也睡不下了，手心里全是汗。索性直接下床，把尤野摇醒。
“喂，喂！”
“嗯？”
尤野迷迷糊糊地睁眼，眼神还没对上焦。
许小鸥不假思索，出言道：“你知道最近在镇上表演的戏班子都住哪儿吗？”
她语速很快，将自己的猜测一股脑倒了出来，像是生怕再多想一秒，就会被脑子里那股不祥的直觉吞噬掉。尤野睡意也被一扫而空，没等她说完，已经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出了卧房，两人直奔程继春的房间，可连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最终，还是许小鸥率先拧门进去了，却见屋内空无一人，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单也没有丝毫皱褶，显然是整夜未有人归。
“她不在家？”
尤野站在门口，神色一凛。
“嗯。”许小鸥点头，心里一瞬间也有点发紧。于是提步走入屋内，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圈，眼神定在了床头的木抽屉上。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伸手拉开。
就在这时，她看见了那只写着冯静然姓名的信封。
霎时间，心底一片哗然。
当初拿走这信封的，果然是程继春这个老狐狸。
自己不过露了三分怯，就被她收进了眼里，老东西眼睛毒，下手也快。到底逮住了自己的马脚。
一瞬间，与程继春相识始末如潮水般涌入了许小鸥脑中。程继春的可怕，不在表面上，而在她刻意藏起来的东西——就像是一条蛇，蜷在枯叶里，你以为她静止不动，实际上她随时能暴起，给人以致命一击。从见面的第一刻起，许小鸥就知道这女人绝非善类。
因为她从她身上，嗅到了一种同类的气息。
可毕竟共处一屋檐下，怀疑被现实磨得钝了，加之日夜相对，彼此总会生出几分交错的真心。许小鸥甚至一度以为，她们两个就算算不上同路人，起码还算是互相裹挟着活下来的人。但此刻，她攥着信封，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她想错了。
程继春从没有一刻，放松过对她的警惕。
想到这儿，许小鸥缓缓松了手，信封从她指间滑落，安静地落回原位。
“快点，还愣着干什么？！”
一声高喝响起，如把冰锥刺破回忆。眼前的程继春正坐在驾驶座上，催促两人道，“快上车啊！”
烈日如火，车窗折射的白光晃得人睁不开眼，许小鸥的视线被迫从程继春脸上移开，她转头闭目歇了片刻，这才低声冲尤野说了句，走吧。
即使程继春已顺藤摸瓜，从冯静然的事情上发现了什么端倪。一时半会儿自己也无法可想，唯有暂时按下，才能有来日可图。
见许小鸥松口，尤野便也不再犹豫，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拉开车门，钻进后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