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两位警察时，许小鸥正在向一个工作人员打听此地藏戏队的下落。
见二人出现，她本能地闭上嘴，余光瞥向尤野。尤野却比她快一步，已经伸手打了个招呼，她本也想微笑应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目光一沉。
下一秒便猛地转身，精准地从成群结队的孩子中拽住了一个半大不小，画着浓重油彩妆的小丫头。
“往哪儿跑！”她呵斥一声，“你看你，猴得鼻涕都快掉嘴里了，来，用力！擤！”
那小丫头骤然被她拽住，显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过许小鸥递来的纸巾，使劲儿一擤，鼻息喷出的气流，将卫生纸吹成了一道风帆。
许小鸥装作不经意地抬头，果然，看见对面那两个警察已经将视线落在了她身上。她指腹一紧，却仍旧若无其事地揉了揉小丫头的头发，嘴里还絮絮叨叨着：“以后跑慢点儿，别摔了。”
身旁的尤野这才轻轻用手肘了肘她，示意她转身。
她转过去，一见是那两个警察，赶紧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神色，笑道：“又碰上两位警官了，真巧。”
说罢，她顺势将孩子揽进怀里，手掌稳稳地落在小丫头肩上，看似安抚，实则威胁，很快，小丫头的身板儿就在她手下微微抖动了起来。
那个叫巴登的高个警察也笑，语气随意道：“是挺巧的，昨天才见了面，今天又碰上了。”
说着，他目光游移了一下，落在了许小鸥怀里的孩子身上，意味不明地问：“不是去外婆家了吗？”
许小鸥笑容未变，语调依旧松弛：“是啊，不是明天要表演吗？昨晚上紧赶慢赶，让他爸给接回来了。结果刚才一打听，那大哥说藏戏队都走了，表演全取消了，白跑一趟了。”
她不动声色的解释完了自己刚才和人搭话的行为，说着，手指又顺着小丫头的发丝慢慢梳了梳。那小丫头至多不过六岁，小小的一团，才到她的肋骨高。又发懵，又害怕，一个劲儿的往后藏。
“嗬，这顿折腾。”
巴登的语气很家常，可那双眼睛却仍盯在那别别扭扭的孩子身上，像是在细细打量。看了好半天，又突然一笑，说，“这孩子还挺认生的。”
许小鸥的心脏猛地一缩。
但最终，巴登只是抬手掐了一把小丫头软乎乎的脸颊，说道，“好了，你们快带孩子回家吧，最近不太平，别让孩子瞎跑。”
许小鸥听他松口，几乎死里逃生，也赶紧笑着点头：“那就不耽误两位警官工作了，回见。”
话音刚落，尤野便已经伸手，把孩子抱了起来，稳稳当当地搂在怀里。
“回见。”
巴登应了一声转身离开，而那叫彭措的警察，则是意味不明的深深看了小女孩一眼，这才提步，不疾不徐的去追巴登的步伐。
兴许是不愿对上那视线，许小鸥垂着眼，一下又一下的去给怀里孩子梳头，小小的脑袋靠在尤野肩膀上，两只鲜艳的红头花晃晃悠悠的，像是随时都会掉下来。
而她自己，掌心里早已被汗水浸透。
待警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后，尤野这才俯身，将怀中小女孩放到了地上。
那小丫头细眉细眼，小脸被油彩画的像花猫。她茫然的站直，又茫然的仰头看着眼前两个陌生人，好半天才小声问道，“你们是谁？是我阿爸阿妈让你们来接我的吗？”
“不是。”
尤野蹲下身，他盯着小女孩的脸，郑重其事的道，“小朋友，记住了啊！以后要是再遇到像我和阿姨这样的陌生人，不管他们是抱你还是拉着你走，你都不能听他们的，必须马上大声叫人，只有坏人才会这么做，记住了吗？”
许小鸥浑身早被薄汗浸润，她在旁站着，闻言斜睨了尤野一眼。而那小丫头明显更懵了，眼睛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迟疑着问，“那你和阿姨是坏人吗？”
“不是。”
尤野温柔地伸出手摸了摸女孩的头发，“我和阿姨刚才是在给你做个示范，让你知道，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保护自己，知道了吗？好了，快回去洗脸蛋去吧，记住，一定要看到爸爸妈妈才能走，明白了吗？”
小丫头走后，尤野起身，转头就对上了许小鸥紧锁的眉。
她说，“你又何必多管闲事呢，今天来这儿，碰上那俩警察已经够不顺了。他们昨天才在我们那儿见了姓佟的两个，今天又碰到我们来找藏戏队，警察就是再傻也要起疑心了。好在我临时抓过了这丫头当挡箭牌。你刚才说的那些话，要是被她传了出去，未免给咱们找麻烦。”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既然警察也在查藏戏班子的事儿，那说明咱们的想法应该是对了路子的。有他们给咱们探前路，没准能事半功倍。”
说罢，许小鸥在原地微不可闻的松出了口气，她没再看尤野，提步便走。尤野却没立刻去追，他盯着那孩子离去的背影，直到看见对方扑入了爸妈的怀中，这才缓步跟上。
来这个即将被拆除的节日活动中心，是许小鸥的主意，尤野虽云里雾里，但也只得跟随。谁料刚到门口，就碰到了来查案的彭措和巴登，这无疑是从旁论证了此行的方向正确。
尤野想到这儿，转头再看向许小鸥，目光不由得露出几分钦佩。
烈阳滚滚，两人徇着警察的来路朝活动中心办公室去。
途中，许小鸥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长截红带子，迅速将其打成一根活结，一头套在脖子上，另头则塞进了左胸口袋中。
她一边收拾着，一边问尤野，“你刚看到那俩警察手里拿着的东西了么？”
“拿了几张a4纸，怎么了？”
许小鸥轻蔑一笑，“我估计他们应该是在办公室里查到了什么，并且复印了下来。”
“有可能吧，但是警察能拿到的东西，咱们可不一定拿得到。”
许小鸥打断了尤野，骤然加重了语音，“警察要找的东西，就是咱们要找的东西，这么说起来，真该谢谢他们。”
许小鸥说完这话，又理了理胸前的红带子。尤野转头瞥向了她的动作，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呢？”
此时，二人已走到了办公室门口，许小鸥深吸一口气，最后拉了拉衬衣的领子，问尤野，“像不像？”
尤野一头雾水，“像什么啊？”
“暗查组啊……进门之前，当然要把工作牌藏进衬衣里裹着了啊。”
尤野瞠目结舌，“你这红带子从哪里来的？”
“刚才，那小丫头脑袋上，拿来绑头花的。”
许小鸥微微一笑，“请吧。”
二人推门而入，正好挡住了西晒的阳光，办公室里的光线登时暗了几分。几个工作人员正围着办公桌说话，见他们进来，齐齐停住了声，警觉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许小鸥进门的第一眼落在了复印机上——那是一台老旧的型号，按键泛着磨损的光，但屏幕上还亮着，最关键的是，复印键旁边赫然有个“Reprint”按钮。
这意味着，最后一份复印的文件可以直接输出。她上大学时，教务处用的就是这个型号的复印机，用了四年，早已烂熟于心。
见状，许小鸥心里微微一松，面上却丝毫不显。
她的目光适时掠过复印机，继而侧身走向办公桌。尤野跟在她身后，脚步略有些发僵，但大体还是稳得住。
两人找地自顾自坐下了，见状，一个中年男人率先开口，语气冷冷的，“二位找谁？”
许小鸥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手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衣领，声音压低了几分，“不找谁，就是看看。”
“看什么？”
男人皱起眉头，刚斥完一句，突然瞥见了许小鸥胸口挂着的红带子，一时愣住了。再开口时，神色明显缓和了许多，口气也带着几分试探，“你们是……？”
许小鸥没理会，环顾了一圈办公室，目光似是随意地落在了电线插排上。
她轻描淡写地问，“电源线走明线啊？”
有个年轻职员反应快，赶紧说：“呃，之前有整改过，只是这块还没来得及……”
“那这个呢？”
尤野用下巴点了点门口的灭火器，皱了皱眉，“过期了吧？”
“应该没——”话刚出口，那职员已经下意识低头去看了。
他们一低头，许小鸥立刻抬手，在复印机上轻轻一按。
嗡——
老旧的机器轻微震动了一下，一张新的复印件缓缓从出口吐了出来。许小鸥迅速伸手拿起那张纸，对着光线瞥了一眼，眼底瞬间一闪。
随即，她将纸张轻描淡写地拿在手中，随意的叠了几叠，转身又拍了拍复印机，看向身后的男人。
“这型号有些年头了吧？我上个月去市里开会，有人提过这一批设备散热系统不太稳定，过热的时候容易卡纸，你们自己看看，还在这儿堆这么多泡沫箱子……”
她皱眉瞪了中年男人一眼，见对方满脸陪笑的点起了头，这才又道，“你们这单位按理来说也不缺钱啊，该换的设备还是得换，该升级的安全检查也不能落下。要是真出了点纰漏，影响的不只是日常办公，追责起来，层层上报，最后还是得你们自己扛。”
她高高举起，轻轻放过，说完此句后，散漫的拍了拍手，“好了，我们差不多了，不打扰了。”
说完，她抬脚就往外走。
尤野起身，朝那几个工作人员看了眼，似笑非笑地丢下一句：“灭火器尽快换了啊。”
等二人的背影消失在门外，那几个工作人员明显长出了一口气。有人低声嘀咕了一句：“没听说今天有消防检查啊。”
背着手慢悠悠的走出了办公室，结果刚绕过走廊，许小鸥立即拉着尤野开始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