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家里逃出来的那一天,恰好是许小鸥和萧余结婚三周年的纪念日。
在那座由他俩的婚姻铸造的机械王国里,萧余是心脏,也是手脚。系统中还有无数许小鸥叫不出名字的齿轮、螺丝、冷却器,他们看着她,像在审视一个不合模的新部件。
最初她试图配合,一直配合到了第三年,她终于明白——她和萧余,天生就无法共存。
于是她离开。
她落脚在一个“假家庭”里,彼此间的关系只靠几张假证件勉强维系。
那种关系不像亲情,更像是一场事故之后的临时结盟——几个逃亡者,在命运坍塌的废墟上搭了个帐篷。而在那帐篷里,她曾短暂感受到温暖。
可惜那是假的。
当假的日子过完,真正的惩罚才姗姗而来。
想到这儿,许小鸥再次转头看向萧余,他早已不是那个因为逼得女朋友自杀,就慌不择路逃往海外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更狠,更黑,更将生死置之度外——当然,是别人的生死。
车子拐上了山路。
高原的天气向来乖戾多变。
细雨转为浓雾,一团团雾从山谷中爬出,仿佛地底生了火炉,却无出口,尽数闷在这片天地之间。
前挡风玻璃上,雨刷器不知疲倦的发出“哒哒”声。
萧余到底没开惯山路,一时间有些打滑。终于,汽车在一个急弯处微微侧倾了。
也就是这时,许小鸥趁势望向窗外,心里突然一紧。
前方,似乎快到翻身崖了。
她的目光穿透车窗,落在那片熟悉的白上——无尽头的白,仿佛在替那些失踪者服丧。
是了,这里叫做“翻身崖”,在藏语里,这里是罪人的归宿。
萧余察觉她的情绪波动,侧头:“怎么了?”
她扯了扯嘴角,勉强笑道:“我在想,回去后……会不会不太习惯。”
萧余笑了:“别怕,新别墅已经装好了,阿成不能用了,我又给你找了两个人。”
他揉了揉她的头发,像在安抚一只宠物:“还准备了别的惊喜,等回去慢慢告诉你……当是你出走的小惩罚。”
翻身崖底的风灌进来,一阵阵贴着皮肤吹过。
许小鸥依旧不答,只静静望着窗外不动。
就在汽车快要驶过翻身崖时,许小鸥突然开口:“停一下。”
萧余一愣,下意识踩了刹车。
“怎么?”他侧头看她。
“想下车透口气。”她扯出一个笑,“晕车了。”
萧余看了她几秒,没说话,打开了车门。
外面的空气潮湿冰冷,混着雨和泥土的味道,像是一层贴在皮肤上的冷汗。
许小鸥下车时,刻意走在萧余的右前方,引导他顺着公路边走。
她站到崖边,脚后跟几乎贴着碎石和青苔斑驳的边界。
“这里真冷啊。”
她轻声说,双臂抱住自己,像是瑟瑟发抖。
萧余走近她两步,眯着眼望向崖底的白雾:“雾太大了,我都看不清底下有多深。”
“够深。”她说。
就在话音落地的那一瞬,许小鸥动了。
她猛地伸出双手,推向他的胸口,力道不大,却是猝不及防。
萧余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难,一时失重,身子猛地倾斜,朝着崖外倒去。
就在快要坠落那一刻,他几乎是本能地一挥手——死死抓住了许小鸥的胳膊!
许小鸥来不及躲,被他拽得身体一沉,整个人也跟着向前扑去!
“砰——!”
两人几乎同时撞在崖边突出的岩石台上,巨大的力道将两人双双抛向崖外。
风呼啸而过,树根在脚边“咯吱咯吱”地颤抖作响,像是下一秒就会断裂。
最终,他们两人一前一后,悬在了峭壁边缘。
许小鸥的上半身趴在石台上,双臂死死攀住崖边的缝隙,而她的另一只手臂,则被萧余紧紧抓着。
萧余整个人挂在她手上,脚下是深不见底的云雾与虚空——只要她松手,他就会坠入万丈深渊。
两人悬吊在半空中,身下就是雾气翻滚的深渊。
“放开我!”
许小鸥死命抠住崖沿,朝着萧余嘶吼着。
“休想。”萧余咬牙切齿,“除非你把我拉上去。”
随着两人的活动,树根开始裂响,大片大片的泥土亦扑簌簌掉落崖底。
他们的命运,此刻只系于一个滑落的瞬间——或者,一个人的动念。
是了,这才是她真正的计划。
从她在电话里提起“汪汪”的那一刻开始,局就已经布下。她需要萧余出面,祭出阿成这颗棋子,引开警察的火力,然后她便可以借助萧余的力量金蝉脱壳,在路上再次逃脱。
翻身崖,本身就是她最后的机会。只是,她没想到萧余会这么狠,不惜一切,也要拉她下地狱。
许小鸥低头,看见自己被萧余抓破的手背,正缓缓渗出血痕。
何其熟悉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