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沿着镇外老路缓缓前行,远光灯把前方的湿地照得一片惨白。
雨刷划过玻璃,发出节律稳定的“哒哒”声。
男人坐在驾驶位,手指轻轻敲打着皮革包裹的方向盘。
而另一边,坐在副驾的许小鸥已经换了另外一套装束。
红头巾,羊皮大袄,原本的体貌被衣物遮挡的严严实实,打眼一看,只觉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藏族妇女。
窗外,雨还在下。
许小鸥转头看向开车的男人。
不过是一年多未见,男人的样子明显见老了。
虽然那副挺直的身板还在,可鬓边,已经依稀能看见雪点般的白发。
看来,她的这场出走,到底将这男人折磨的不轻。
想到这儿,许小鸥的心中蓦地一冷,连带着身子也颤动了起来。
而男人显然误会了这一颤,立刻伸手打开了车里的暖气,又将目光从前挡风玻璃移回了她脸上。
他问:“冷?”
许小鸥摇了摇头,半晌,又点了点头。
男人的手顺势伸来,有些怜惜的插入了她的发间,随着这熟悉的动作,一股久违的气息悄然浮现。
不是尤野身上那种刻意调配的香水味,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清冽,如同雪夜里的铁器。
贵得克制,却也冷气逼人。
许小鸥不由得再度一颤。
她极力控制住自己不要动,低下头,闭上眼。
男人叹息着:“小鸥,你瘦了。”
许小鸥喃喃回道:“是瘦了。”
“早告诉过你,外面的世界不好玩吧。”
男人口气淡淡的:“不过,好歹还知道回家。”
许小鸥尽力将自己的身子缩小,仿佛一点点的延展都有激怒男人的可能,
她沉默了许久道:“是,无论如何,总得要回家。”
兴许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许小鸥赶紧转圜道:“对了,你是怎么说服阿成,让他现身诱开警察的?”
此话一出,许小鸥再度想起了那日在警察眼皮子底下的偷龙转凤,不由得渗出一身冷汗。
她知道,萧余一直在监听她与父亲的通话。
她也知道,在那样的情景下,若不想坐牢,只有萧余能够救她出生天。
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以那通电话为饵,“投石问路”。
果然,闻听此话,正在开车的萧余双眉一挑,有些不屑的答道:“我需要说服他?”
说罢,萧余腾出一只手抚了抚许小鸥的脸颊,像是逗弄一只乖巧的猫:“不过,我是没想到,你还能记得那个名字,’汪汪’,哈……”
许小鸥听他提起“汪汪”二字,心里一紧,脸上却没敢露出异样。
她当然记得,那是萧余在某次酒醉后,随口给阿成起的绰号,意在形容他像条狗般听话顺从。
从那以后,“汪汪”就成了阿成在萧余那里独有的代号,“汪汪”一出,阿成就得应声而起、毫无怨言。
也正因如此,许小鸥才在那通全程监听的电话中,状似无意的提起“汪汪”——她需要在最短时间内,让萧余知道去哪里寻找自己的下落。
果然,萧余听懂了。
他不仅听懂了,还立刻联系上了藏身于小镇的阿成。
那一通电话发出的时间是午夜两点半,仅十分钟后,达美镇的定位便传到了萧余的电脑上。
“一条狗嘛,叫他咬谁,他就得咬谁,”
萧余笑着说,“你都说了嘛,‘汪汪’该吃火腿肠了,那就是该他上场了。”
说罢,他把那只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收回来,又一次伸向许小鸥的膝头,一下一下的抚着,像是某种安慰。
片刻后,萧余又轻描淡写的:“我答应他了,只要他现身,替你吸引警察注意力,让你脱身。等他那个叫尤野的兄弟出狱后,会给尤野一笔钱,让他安稳过日子。”
说到这儿,萧余转头,意味不明的瞥了许小鸥一眼,道:“这个尤野,你应该比我熟悉吧?”
萧余的眼神,让许小鸥感觉全身发冷。
她连忙强颜欢笑:“那,你既然答应了阿成,应该会照做吧?”
她明知答案不会太好听,问也问得小心翼翼。
果然,萧余只略一挑眉,便失声笑了出来。
他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将手从她膝上慢慢收回,搭在自己腿上轻拍了两下。
此时,车子正好驶过了一个急弯,萧余猛打方向盘之际,突然侧头,对着许小鸥粲然一笑。
他道:“你说呢?”
话音落地,萧余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现在动手。我大概了解了一下,那个尤野犯的事儿,怎么都会蹲个几年,等他出来后,我会找人把事情做的干净利落的……哦对了,还有那个王丽,冯静然的老妈,从一开始,就是她搅合得咱们不安生。”
说罢此话,萧余伸手将雨刷调快了一档。
车窗外的水雾瞬间被扫净,远处一块指示牌随之跃入眼帘——达美镇出口,还有二十公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