针对上次在太子星获取的资料,巴登与彭措陆续约见了近十名员工。连番交谈后,两人从这群人口中得知了一条关键信息——尤野在太子星任职期间,曾与一桩“女客户跳楼案”存在密切关联。
跳楼者,江湖人称“红姐”,原本经营着一家颇具规模的服装厂。红姐早年丧偶,多年来醉心于事业,再未涉及男女感情,可自与尤野相识后,短短五个月便接连遭遇破产背债,最终闹得在家中开煤气自杀。
一代人杰,就此草草收场。
尤野和红姐,是在一次商务宴请上认识的。
认识当晚,两人便交换了电话。事后,红姐兴许是看这小伙子乖巧识趣,人也够帅气,于是经常私下请尤野去参加种种应酬活动,一来二去,两人就这么熟络了起来。
两人交往的前期,并没有什么情爱纠葛,甚至连暧昧都少,尤野似乎很清楚自己的定位,从不主动索取什么,久而久之,反倒是红姐主动起了念头。
她四十大几,丧偶多年,生理需求已经退居次位,但精神上置于孤岛太久了,一旦对谁吐露软处,就等于交了心。
正巧,尤野最擅长的就是“听”。
他从不评价红姐的决定,只静静听她讲,从丈夫离去后的孤立无援,再到生意场上的尔虞我诈,一个女人如何含辛茹苦的撑起家业。她越说越真,不由得红了眼圈。
到了这时,尤野只用说一句:“红姐,你真的很了不起。”就能让这个铁娘子一般的女人,瞬间潸然泪下。
等到信任建立完毕,尤野开始“适当示弱”。
他说自己是农村来的,家境贫寒,负担又重。红姐问他需要多少钱时,他总是支支吾吾,最后说:“我能挺过去的,红姐,您别操心。”
但每当尤野“拒绝”时,红姐就越想主动帮他。他从来不求,但什么都接——手机、手表、银行卡……就这样,感情的绑定在他从不越界的克制里完成了。
终于某天深夜,他打来电话,说父亲查出肝癌。
红姐没问细节,直接转了五万。
那一笔之后,就是第二笔、第三笔。
短短几个月里,红姐陆续以“生活补贴”“应酬备用”“给弟弟上大学”等名义,给尤野转账近三十万。
尤野每次都亲口说“这是借,这是借”,可两人心里都清楚,永远不会有还的那一日。
其实在那段时间里,红姐并非没想过抽身。
钱给的越多,心里就越慌,她是从血雨腥风里杀出来的女人,对于真情假意,不会完全没有察觉。
于是有那么一阵子,红姐开始试着往后撤。
她推掉了几次聚餐,也不再主动邀约,她想就此断个干净,哪怕把前头的付出都打水漂。
可红姐没料到,尤野竟会彻底消失。
电话不接,call机不回,以往那些温吞水般的随叫随到,忽然统统归零。她深夜杀到太子星,却见他早已在另一群女客户中温言软语,谈笑风生。
她不知道,他不是逃,是诱。
做夜场的,都深知比甜言蜜语更有杀伤力的,是沉默。
一场精心营造的缺席,往往比苦苦恳求更能激发投喂冲动。
于是第二天,她又往他账户里打了五万。
从此万劫不复。
最后几笔钱,是她典当了自己丈夫留下的老宅,以及挪用了一笔客户的预付金转给他的。此时,公司账面已经坍塌至负一百来万,供应链断裂,工厂被起诉,房子被查封。
1997年的一百来万。
她在签完法院最后一张文书后,回到家,关了窗,拧开了煤气。
据太子星的一位内部员工说,这是他们这些做夜场的一贯的套路——前期克制,后期放空,情感打底,金钱收网。
男人花钱买征服,女人花钱买懂得。而太子星里,这些熟读孙子兵法三十六计的温柔美男们,贩卖的,正是一种类似于爱情的懂得。
红姐死后,辖区警方也曾找过尤野,但因现有证据不支持拘捕,最终也只得以“自愿赠予”为由无奈结案。
好在红姐虽死,身后却留下了不少朋友,有人托了道上的关系,扬言要找到尤野,“替她出口气”。而风声刚一传到太子星,尤野立刻人间蒸发,从此,再没人知道他的下落。
调查至此,巴登彭措连轴转了两天,从身到心,都已疲倦不堪。和最后一名员工谈完后,巴登走出会客厅,只觉两条腿都在地上飘。
他交代彭措去对尤野的身份进行彻查,自己则走到警局院外点起了一根烟,香烟抽到一半时,他掏出手机,给远在达美镇的小邓打了个电话。
“喂,巴哥,有什么新指示?”
“你怎么也巴哥巴哥的叫啊,跟鸟似的。”
巴登打了个大哈欠,单手去揉鼻梁:“怎么样啊这两天,那家人没什么动向吧?”
“遵照您的指示,两眼珠子不转的盯着呢。”
电话那头,传来草原的猎猎风声,小邓声音压得很低:“怎么着?那小子有说法了没?”
“当然有了,不然白跑这么一趟了。对了,你回头记得跟老赵说一声,这次得给我和彭措记一功,要不是我们咬准了这根线不松口,哪儿还有他的事啊?”
“要说你去说。”
小邓啐了一口:“你让我去单挑老赵,我可没这个胆子。”
“嘿,谁不知道全局的刺头儿,除了我就是你了,现在装什么大尾巴狼啊。”
“行了,别瞎贫了,那小子的身份到底出来没?要是出来了,我们这儿可就要正式批捕了,我也终于能抽空歇歇。”
“彭措已经去查了,再等等。”
巴登也顺势吸了一大口烟:“照我说,那小子身上的事儿不止这么一件,那女人和老太太屁股也未必干净,要是运气好,咱们这次说不定真能挖出个窝案。”
“不会真是什么连环犯罪组织吧?”
巴登也逗他:“那敢情好,等案子一破,我跟彭措一个提正科,一个当副处。你也别赖在达美镇了,给你调进市里去,专管盯梢那一块儿,天天蹲墙角、晒大背,美着呢。”
小邓在电话那头骂道:“得了吧,除非那小子是公安厅挂了号的重点通缉犯,不然你以为你龙王呐?一泡尿能淹死一窝老鼠?”
语毕,两人双双笑了出来。
“你这臭嘴——”
就在这时,巴登听到手机里“嘀”地一声,传来第二条通话请求。
是彭措打来的。
他立刻止住贫嘴,讲电话切过去:“喂?查到了?”
电话那头的彭措只说了一句:“查到了——你猜怎么着。”
巴登笑了:“你别给我吊胃口,有屁快放。”
“根据他们提供的身份证号,我查遍了全省,发现是有这么一个叫尤野的——但系统里备注了四个字。”
“哪四个?”
彭措声音平稳:“死亡注销。”
巴登愣住了。
彭措继续道:“注销时间——1992年,也就是说,除非这个身份还有假,否则这个叫尤野的,十年前就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