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桌上,摆放着一张刚从派出所传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少年最多不过十五六岁,生得细眉细眼,身量单薄。
巴登将照片对准灯光细看,半晌没有放下。
一旁的彭措正翻阅着一同传来的档案,口中念道:“尤野,76年生人,92年急性白血病离世,享年十六岁。”
说完最后一句,彭措转头看向还在跟照片较劲儿的巴登,问道:“怎么样?看出朵花没?”
“没有。”
巴登也把照片放下了,摇头道:“没什么好看的,除了岁数差不多,压根就不是一个人。”
一旁的老廖,此时也开口了:“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都能对得上。这照片上的,就是正经八百的尤野。”
巴登喃喃念道:“这样看来,那个人在顶替樊星之前,就已经换过一次身份……”
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出声唤道:“彭措!老廖!”
两人立即抬头。
“咱们再去这个少年尤野的家里看看,还有,他去世时的医院,都去看一眼。”
巴登说这话时,已经伸手拿起了桌上的警帽:“我还就不信了,这世界上会有这样的邪事儿。”
他们找到了市人民医院的院长,从对方口中,再次证实了照片上的少年尤野,正是1992年于本院逝世的急性白血病患者。
出了医院,三人又转道奔向少年尤野家中。
自独子患病去世后,尤野的父母多年来未再有生育,如今只剩老两口相依为命。
三人走到门前,还没按下门铃,彭措就重重叹了口气。
他转身对巴登低语道:“怎么开口啊?”
闻听此话,向来满嘴跑火车的巴登也唯有苦笑——是啊,能怎么说呢?说你们去世多年的儿子,如今被卷进了一场杀人命案吗?当警察的,天不怕地不怕,遇到险时,刀山火海也敢跳。唯独在拜访家属这一节上,没人敢说自己能全身而退。
好在,随行的老廖,到底是深耕本地多年的老刑警,进门后,不过三两句话便讲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得到对方首肯后,又从包里摸出从达美镇带来的“尤野”照片交给老两口辨认。
尤父尤母忍痛接过了,但看了才几秒,便不约而同的摇起了头。
“没见过,一点印象都没有。”
彭措又问:“那有没有可能是您二位儿子的朋友,同学?或者同龄玩伴什么的呢?”
“小野自从生病后,就从学校退学了。”
重提往事,尤母强忍住眼中泪水,“那之后,孩子就一直在家里养病,本来有几个好朋友,渐渐的也就没来往了,再后来,孩子住院了,守在身边的,就只剩我们老两口了。”
尤母的话音刚落,屋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老廖才语气温和的问:“所以从病倒到去世,孩子就没再跟外界接触过?”
“是的。”
尤父终于开口,声音有些疲惫:“小野身体不好,也怕见生人……后来,连门也不出了。”
巴登适时接话:“那这么说,他的身份信息,也不大有可能流出去了。”
“对。”尤母接过话头,“我们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我们都说了,照片上的那个人,我们不认识……”
说到这里,尤母终于有些绷不住了,话音带上了哭腔:“你们怎么就找到我家孩子身上了?他都走了十来年了,这些年,我们从来没惹过谁,也没得罪过谁,怎么能把这种事往我们身上扯?”
彭措一听,连忙摆手解释:“大姐,您千万别误会,其实我们也想闹清楚,这事儿怎么牵扯到孩子了,您二位要能想起任何有关的线索……”
“唉,这都多少年了,能有啥线索……”
尤父叹息着,转身去给妻子拿纸,可忽然,他顿住了,脸上的神情动了一下。
下一刻,尤父缓缓抬起头:“对了,有一件事……好像还真有这么一件事。”
闻言,尤母一下也止住了泪,回头看他。
突然,她轻声问:“你是说墓地那次?”
巴登神色一凛,立即敏锐地追问:“什么墓地?”
尤母眉头紧锁,眼神浮起一层复杂的神色:“那年……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孩子的墓园那边,要我们补一份什么身份登记表,说孩子之前的档案没保存好,丢失了。让我们重新登记一下——还要我们带着身份证和户口本去现场一趟。”
“我们当时气坏了。”
尤父接口,“孩子都走这么多年了,户都销了,凭什么还让我们重报一次?这不是故意挖人伤疤吗?说到底是他们自己管理混乱,结果来折腾我们。”
尤母补充道:“我当时跟他们吵,结果吵完,他们态度倒也软了,说可以电话里报,就问了孩子的身份证号、出生时间……连死亡证明编号也问了。”
巴登三人对视一眼,神色微变。
彭措问:“那之后,还有再联系过吗?”
“没有了。”尤母叹了口气,“我们也没放心上……现在想来,是不是那会儿……”
她话还没说完,泪水便止不住地滑了下来。
彭措见状,心也如被刀割一般,但也只得强行忍住情绪,把随身的笔记本打开。
他清了清喉咙,尽量柔声的道:“大哥大姐,能告诉我们是哪家墓园吗?”
到达f市北郊墓园时,太阳出来了,早霞和浓雾之间,远远可见一排排灰白色的墓碑。
“有印象有印象。”
得知警察的来意后,管理处人员立即翻出一本登记册,边看边说:“几年前,我们园区档案搬迁,清点后发现有两个墓主的资料丢了,只能挨个打电话让家属补交。”
巴登眉头一紧,问道:“两个?丢失档案的,不止是尤野?”
“是的,还有一个,叫……张,对,这儿写了,我就记着叫张书成。”
管理人员一边将档案递出去,一边苦笑着:“挨个叫人家家属来补材料,被骂的狗血喷头,这事儿能忘吗?”
彭措接过资料,快速念了出声:“张书成,男,f省f市人,逝于1990年,享年17岁……”
说到这儿,他啪地一声合上了文件夹,转头看向巴登:“享年十七岁,和尤野一样,也是个少年。”
老廖此时正在盘问那管理,他问:“档案失窃,这事儿有什么征兆吗?”
“没有特别征兆。”
管理摇头道,“但后来我们自己也琢磨过,想到过一件事,可能有关系。”
“什么事?”
“十年前的事了,墓园办公室被人撬开过一次。有人翻窗进来,偷了几百块钱,还有些小零碎——因为事儿不大,案都没报,后来不了了之。”
说着,他停顿了下,语气变得严肃:“当时我们没太在意,毕竟,谁会去偷这些玩意儿啊!但现在想想,很可能档案就是那时候一起被人带走的。”
警察三人默然了。
巴登若有所思,目光落在管理刚才提到的那两页登记薄上。
半晌后,他终于再问:“能带我们去这两位墓主的墓碑看看吗?”
“当然可以。”
管理放下本子,起身带路。
一路上,风越发冷了。早霞在墓园尽头慢慢熄灭,只余下了几丝惨淡的晨光。
走了十来分钟,领头的管理终于停下了,他指着其中一排墓碑道:“喏,就是这儿了。”
两排老墓碑间的土路,被多年香火熏得发黑,偶尔有干花残叶在脚边翻滚。三位警察定睛一看,果见尤野墓和张书成墓就在眼前。
两墓彼此斜对,中间距离不过两米远,
彭措喃喃道:“都是十六七岁下葬的……都在一个地方……”
巴登落在众人最后,一动不动地盯着张书成的碑,久久没有说话。
老廖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轻声问:“怎么了?”
巴登眉头拧紧,像在脑中拼接什么:“张书成……这个名字我见过……在哪儿来着……”
“张书成,张书成……”
风吹过,一朵干枯的黄菊花“啪”地掉落在地上。
巴登的眼睛突然亮了。
像某个暗格被推开,他猛地回头看向彭措——“那天,我们从那个什么什么总,那里拿来的太子星离职人员名单在哪里?”
彭措也惊了一下,手顿时探向包里翻了起来,片刻后,他急惶惶抽出其中一张文件,递到了巴登手边。
“在这儿。”
巴登一把扯过文件,还没看几行,整个人猛地站直了。
下一刻,他跳了起来,几乎要将手中的文件怼到彭措和老廖的鼻子上:“你们看!张书成!和尤野同年离职!太子星曾经的营销部员工——张书成!”
两位警察立即围上来观看,看清一刻,俱是一愣。
“怪不得,我刚才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耳熟——妈的,现在知道为什么了。”
巴登咬牙着:“这么看来,不只一个,是两个人。多年前,这两人不知怎么到了这个墓园,看到这两个少年的墓碑后,盗取了他们的名字和信息。”
老廖一听,脸色也变了:“你是说……是‘盗墓换身’?”
“错。”巴登盯着墓碑,一字一句:“是‘盗档换命’。”
此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下来。
一阵风穿过树丛,吹动了墓园里没烧尽的纸钱。
满天白花。
就在这时,巴登的手机响了。
他迅速回神,接起了电话来,刚说没几句,眼睛便瞪得溜圆。
片刻后,巴登匆匆挂断电话,转身对老廖和彭措道:“是小邓打来的。”
两个警察一同看向他。
巴登简单明快的继续道:“那个叫尤野的——咱们达美镇的尤野。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