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燃掀起悬在窗上的帘子，看向窗外。能认出路上的行人当中，有几位应当是封魔师，只不过看他们的样子，并非同行，仅仅只是目的地相同。
现在他们的脚步都不约而同的慢了下来，他们的目光不加掩饰的落在向燃他们的马车上。
被这样多的眼睛盯着，并不是一件好事。向燃放下帘子，想要将那些探究的目光挡在马车之外。就算隔着一层帘子，向燃依然能从那些目光当中感受到寒意还有恶心。
同为封魔师，姑且算是封魔师，向燃也不清楚其中有没有像是许良鸿那样的术士。露出这样的眼神出来，向燃多少也觉得不那么舒服。
只是探究还可以忍受，可他们的目光中带着赤裸裸的欲求，在与他们的目光接触的时候，向燃感受到仿佛浑身被恶心的黏液舔舐过一遍的反胃。
经过之前在济梁那件事，现在向燃身上的伤还没好全。那些眼神跟许良鸿相似的人，向燃自然没有什么好感。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一直走在我们附近。”何月玲自然也注意到了那群人，只是她并不能看出那些人的身份，所以只是觉得有些可疑。
向燃没有办法回答，他掀开帘子，探出身子在谢昀身边。
“他们都是封魔师吗？”
“应当。”谢昀说道，他心无旁骛的赶车，
何月玲自然也听得见谢昀在说什么，她透过窗子又看了一眼不远不近跟着他们的那些人。“封魔师跟着我们做什么？”
“很奇怪吗？”谢昀回头，“毕竟是妖物要前往都城，身为北昭封魔师有所防备也很正常。都城龙脉关系国之根本，为保太平安定，盯紧妖物也在情理之中。这是最好的解释了。”
“若当真是这样正派的理由，他们怎么会露出那样的眼神。”向燃仍感觉那些目光如蛆附骨，无法摆脱。
谢昀转过头去：“所以我才说，方才那是最好的解释，我也希望理由如此。只是向燃，你须得多长个心眼。”
“我知道。”
向燃身上的伤都还没好，上次的教训已经足够深刻了。深刻的教训也足够提醒向燃自己，绝对不要莽撞行事，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这样的疏忽一次就够了。
“快走吧。”何月玲说道，虽说那些人也都是封魔师，可眼神实在古怪。即使那些封魔师与向燃拥有同样 的职责，那何月玲也完全不想将他们跟自己联系在一起。
他们之前遇上的封魔师，叶眺，并没有给过他们这样的感觉。就算那个没有法术并且后来又突然消失的客栈掌柜，除了跟谢昀 有几分冲突之外，也没有类似此种感觉饿。
向燃身上终归还带着伤，马车不能走得太快以免颠簸。谢昀甩脱他们的法子自然也有，如此却显得他们心虚一样，不如就这么走着，还能探查那些封魔师到底想要做什么。
除了向燃被盯得不自在之外，谢昀倒是没有那么在意。他不在意也还好，向燃叹了口气。
“这算什么啊，若遇上的是妖物也就算了，遇上的却是那些封魔师。我此前也没见过别的封魔师，却没想到遇见别的封魔师竟然这样不自在。”
大抵还是因着那个术士的缘故，差点被人弄死的事向燃不想再受一遍了。
“二十年前，我也曾来过北昭一次。”谢昀开口说道。
“是，是，我听你说过，你还说那个叶旻，是难得一遇的天才，我终其一生都是望尘莫及。”向燃说道，他说出这话的意思，明显也是有几分置气。
“呵，我何时这样说过。”谢昀只是轻笑一声。“上次我只是跟你们讲过，我曾经来过北昭，却并没有说出我会来北昭的原因。”
“你还有什么原因？”向燃靠在车厢上，仍对谢昀之前所说有些不满。
何月玲用胳膊肘怼了他一下，向燃脸色才松缓下来，语气也和顺一些。
谢昀并没有计较向燃的语气，他只是略微松了松马缰。“说来那些封魔师之所以要跟着我们，不过是认出了我是妖物而已。也不能怪他们紧张，毕竟此前在北昭动静也闹得挺大的，北昭的封魔师想要防范一手也是正常。”
“原来是因为你？”向燃恍然大悟，只是那些封魔师的眼神一直盯着，让他竟没有想到这么一层。
“也不能说是因为我，刻着罪印的妖隐藏 在北昭都城，我的职责如此，自然不会放过。”
他说得轻描淡写，只是向燃觉得当时的场面大抵没有他口中这样简单。
“我施术自然有所顾忌，但对方毕竟也已经刻上天罚，没有那么多禁忌，施法自然也并无收敛。即使我有心保下无辜性命，全力相搏之下，也不可能事事护得周全。”
向燃静静听着，仅听谢昀所言，便可想象当日究竟是何种境况。听谢昀这样描述，对方也必然是与之匹敌的大妖。
“也就是那时，我见到了叶家的封魔师。他眼力不错，看出我与之相斗的妖物并非善类，他虽然年幼，但是术法精通，也帮了我些忙。可惜由于一些原因，我未能祓除那只妖物，仅仅只是镇压。”
谢昀仅仅只是镇压了那只妖物，向燃不知道会是什么变故。谢昀也并没有细说，或许没有祓除那只妖物，对谢昀来说也并不是很有面子。
尽管向燃觉得谢昀大抵是并不在乎面子，他没有说，确是有其他缘由。
“然后呢？”
“此后我便离开了北昭，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不太清楚。”谢昀如此说道。“扎眼便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叶家那小子说之后他会负责善后，只是看这情况，他善后也并不怎么样。”
向燃 挑开帘子，回头看着跟在他们身后的那些封魔师，谢昀所说或许有道理，可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若当真 是如此简单的理由便好了。
不管如何，谢昀也算是给了一个貌似合理的解释，而向燃也没有心思去揣测那些一直盯着他们的封魔师究竟是什么算盘。原桓毕竟也是北昭都城，同路人那么多，向燃也只当是他们引人注目便算了。
眼见可以看见都城城郭，远远看见向燃便觉得在城郭之上，似乎盘桓着一股肃杀之气，就算不用妖识五感都能感受到北昭都城的不寻常。
谢昀抬头看着城楼，皱了眉头。若说济梁只是戒严才有的异样，那原桓普通人进出如常，盘踞在头顶的阴霾异样却是挥之不去。
若是一国之都，理应有龙脉庇护，就算是国主失德，也不会有如此这样诡谲的气运。
就算向燃没见过都城王气，但是这种压抑诡异的感觉，只要看一眼就会觉得不舒服。
“向燃。”何月玲见到向燃脸上的表情，北昭都城情况，比他们想象当中的还要复杂很多。
“走吧。”谢昀说道，赶车进城。
只是他们进城没多远，谢昀便停下了。
“谢昀，怎么回事？”向燃探出头来，便见到街巷上空无一人，也不能这么说，在他们正前方，站着一个，身量挺拔，衣饰金翠，在他胸前绣着向燃曾在叶眺身上看见的图案。
不过图案纹样要比叶眺身上的绣纹更加复杂繁琐，是叶家的封魔师。
只是他云青色的发色和那双妖瞳也证明，他绝非人类。
“向家的封魔师，大人有请。”拦路妖物开口说道，他的目光落在谢昀身上。“对了谢昀，大人也想见你，莫要在原桓闹事。”
谢昀皱了眉头，他握着缰绳的手收紧，继而又放开。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向燃压低了声音，谢昀没有回头，向燃只能看见他的侧脸，薄唇紧抿。
“该不会是鸿门宴吧。”何月玲探出头来，他们面前的那只妖物气度姿态明显不同。初见谢昀时只觉得谢昀姿容清冷，如明月高悬，不近凡尘。
而面前的这只妖物，虽然亦是冷漠疏离，却是高位者对下位之人的漠视冷漠。不光是因为他身上的衣饰金缕，从他身上透出的气质也带着贵公子般的气息。
风从他们之间卷过，谢昀抬头看着那只妖物，眸转金光。
“若我说不想见呢？”谢昀说道，瞳仁竖起，发丝随风扬起，一如雪落。
“故友相逢，理当欢喜。大人为你们准备了佳肴美酒，若向家的封魔师不愿赏脸，大人怕是要失望了。而且大人与向家的封魔师，有要事相商。”
“既然叶家封魔师盛情相邀，我们也不好拒绝，你说是吧，谢昀。”向燃笑着说道，戳了一把谢昀。
“向燃，你怎么就答应下来了。”何月玲压低声音说。她低头看见向燃身上的伤，他伤恢复的很快，这一路上向燃身上的伤虽说也好多了，但毕竟没有好利索，若是再有什么变故，又当如何。
向燃却摇了摇头。“我们进城便见到如此光景，叶家的家主久居原桓，必然比我们更早察觉。再说就算他真的心怀不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与其不清楚他到底是什么打算，还不如去走一走那鸿门宴。”
何月玲虽然并不赞同，但是那只妖物站在路途中央，完全没有让路的打算。他必然是要将向燃他们这一行人请进叶家，至于是如何请，便看向燃他们的打算了。
谢昀自然不怕，只是在原桓与他打起来，动静太大，不到不得已，谢昀也并不想动手。
二十年没到原桓，此时原桓又是这般光景，谢昀握着缰绳。向燃说得不错，他也需要知道叶旻究竟是什么打算。
“好吧。”谢昀松了口，等他们再次抬头的时候，那只妖物已经不见了。
向燃原本以为他会带着他们到叶家去，没想到他竟然抛下他们走了。
“他怎么就这么走了。”向燃问道。
谢昀抬手，手指从风中夹住留下的信笺，信笺上印着半个叶家家纹。
“他只是来递请帖的。”
说完，在谢昀手中的信笺仿佛活了一样，从他指尖扑开翅膀，在前引路。
“这样的小把戏。”谢昀冷笑一声，回头便看见向燃跟何月玲两个一脸惊呆奇异的表情。
“……你们两个别惊讶的这么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