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昀在向燃身上看见有谷梁仪的妖气,但他又看不出什么端倪。而且谢昀亲手杀了谷梁仪,元神碎裂,绝对不会有错。谢昀也相信自己的判断,所以就算他想要质疑,也不知应当从何处下手。
向燃叹了口气,他也想到了,就算谢昀敏锐,也并不一定能察觉到他到底做了什么。他之所以提出这个方法,便是赌谢昀不能察觉出来。
“你是说让我将元神分开?”谷梁仪不可置信地看着向燃,向燃所说太过让人惊讶,谷梁仪不禁怀疑,面前这个封魔师当真只是一个普通人吗?为何在他的脑海当中,有那么多离经叛道并且让人不敢置信的念头。
插在封印碎片上的刀锋映着光亮,雪光落在向燃的眼眸当中,向燃坐在地上,眸中神色淡然从容,也带着泠然笑意。
“在从封印中出去之前,我必须要跟你将话说清楚。我担心从封印当中出去之后,我大概是没有机会在跟你说了。”
谷梁仪沉默,如果谢昀当真守在外面的话,向燃说的不错。
他并不想在封印当中失去神志,却也并不意味着他真的打算赴死,如果有能逃离的希望,他当然不愿意放弃。
“你有话就说。”谷梁仪也已经能冷静下来,他倒是想要听听向燃究竟是怎么想的,才会提出这样一个在他眼中,似乎都有些疯狂的举动。
身为封魔师,向燃不可能不清楚元神对妖物来说意味着什么,他知道竟然还这样说,这也让谷梁仪不是很能理解。
“我知道这个方法对你来说有些冒险。”向燃说道,他抬手,如同揉搓小猫一样,揉搓着身边孱弱的邪祟。
“不是对我来说,对所有妖物来说,都是一件十分冒险的事。”谷梁仪神色严肃下来:“元神是妖物的根本,如果没有元神的话,我也不清楚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
“正是因为不清楚,才要试试,左右你出去也活不了。”向燃说。
谷梁仪抬头看着向燃,从他的眼神当中,满是陌生的神色。
“向燃,我现在怀疑,你真的是封魔师吗?”
向燃只是淡然一笑:“你要知道,谢昀教了我很多东西,关于封魔师,关于法术,也关于妖物。”
“我不太信他会教给你这些。”
“在人间的学问,讲究一个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我在人间的课业,十分优秀。”
谷梁仪沉默,在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缓缓抬头。
“你要怎么确定没有了元神之后,我还能活下来。”
“不论是人是妖,总要勇于尝试。”向燃说:“你看在你身边的那些邪祟,他们不也是没有元神的意识体吗?不仅没有元神,就算是肉身也早已湮灭。”
“你是说,让我成为跟这些邪祟一样的东西?”谷梁仪的眼神中带着厌恶,他并不能接受向燃的建议,至少这并不像是身为封魔师会提出来的建议。在他跟向燃一起坠入封印当中的时候,他还觉得向燃只不过是一个血脉强一些的封魔师而已。
经过这么一遭,谷梁仪算是清楚了,眼前的封魔师,也并不像是他表面上所表露出的那样纯良无害。
“我只是为你提供了一个选择,你要想清楚你现在的状态,能不能从谢昀手下逃脱。”向燃说:“要么出去之后被谢昀杀掉,要么就留在封印当中,被封印的力量磨损意志。还有就是刚才我提供给你的选择,至少在你主动放弃元神的时候,可以保留你自己的意念。试试吧,反正你只能这么做。”
“听你这么说还当真是不快。”谷梁仪皱着眉头,他就这样看着向燃的脸。
再次环顾四周,看着那些曾经死去的妖物,的确,它们并没有元神,也毫无理智可言。
这些东西,有的死于天罚,有的死于使者手中的法器,无论是哪一种,它们都变成了封印当中的毫无理智的邪祟秽物。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了向燃的身上,他衡量了向燃的建议,向燃说的也不错,他好像,的确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可言。
还当真是悲哀,如果他连元神都放弃了,那他连妖都不能算是了,而是真真正正的异类。
“你还需要考虑一下是吗?”向燃说道,他抬头看着悬在封印上的刀锋。“给你考虑的时间没有那么多,我希望你尽快做出决定。”
谷梁仪苦笑,他也看出了,支离破碎的封印也撑不了多久,再过不久,向燃的刀就能在封印上撕开一道口子,到时候他们就能趁此机会逃出去。
“正如你所说,我没有选择。”谷梁仪说道,站起身来。
“我要推翻这不公的秩序,即使我放弃妖的身份,不再是妖也无所谓。”
他垂眸,看着仍然坐在地上的向燃。“封魔师,我能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问。”
“你真的打算为那秩序分出的残片,执行天罚的使者,卷入此间吗?秩序存在,他便存在,就算天罚落下,也只会抹去这碎片的存在而已。”
“是。”向燃答案笃定。
“没了秩序约束,人和妖物相处,便会落入劣势,即使如此?”
“即便如此。”
谷梁仪一阵沉默,他看着即将崩裂的封印。
“当真疯狂,人类要比妖物疯狂太多了。”
向燃没有说话,也没有反驳。人从来都要比妖物更为复杂,就像谢昀所说。
他也在封印当中,将作为邪祟的谷梁仪和那些邪祟一并带出来。也果然如向燃所想,承载谷梁仪元神的那具躯体被谢昀焚毁,在谢昀的眼中,身为妖的谷梁仪已经死了,就算谢昀感觉敏锐,有所察觉,向燃也笃定他不会发现。
“你就这么带着我们在他面前晃。”谷梁仪开口说道,他和那些邪祟附在向燃的刀鞘上,现在也没有办法。毕竟谢昀是怎么做的,他也看在眼里,真的元神破碎,那种感觉并不好受。
“他能察觉到你们的气息,但他不会发现的。”向燃说道:“你和那些朋友相处的怎样。”
“没有灵智和意念的东西,大概是在死的时候,神魂也一同消散了。”谷梁仪的声音有些低沉,他现在没有形体,自然无从去看他脸上的表情。可从他的语气当中,也能揣测一二。
向燃只是淡然一笑。
“没关系,就算你的元神碎裂消散,你也保持了理智,对你来说,也没有什么分别。这不正是你可以预想,并且愿意接受的结果吗?”
“……封魔师,若不是当时情况危急,我不可能会放弃元神。”谷梁仪说:“我还当真是小瞧你了,可我要提醒你,谢昀绝非你所预想的那样,就算你当真是为了他想要推翻横在头顶的天道秩序,我并不认为他会感激你。”
“也许是吧。”向燃说道:“你想要推翻秩序,不惜放弃为妖最为重要的元神,化成连形体都没有的邪祟,是为了妖物都感激你吗?”
谷梁仪没有回答,向燃却知道他的答案。
“虽然说我对你的所作所为不敢苟同,但这方面,我对你十分敬佩,谷梁仪。我可以将你的气息完全遮蔽,谢昀他不会再察觉出你的气息。”
“这也是谢昀教给你的?”谷梁仪开口问道。
“不算是吧。”向燃答道。“谢昀将做封魔师的法术教给我,别的法术,都算是融会贯通。”
谷梁仪只是冷哼一声。“封魔师,你是为了找出杀你全家的仇人,才成为封魔师的是吗?”
向燃脸上的神色冷了下来。一开始他的确是为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应当说在那个时候,他也只剩下了给自己的家人报仇这唯一的信念。即使现在,这个让他成为封魔师的信念也并未动摇过。
“是。我家人被妖物所害,我要找出杀害我家人的元凶,而那元凶,正在原桓。”向燃说,他低头看着自己腰间的刀。“在你重新找到躯体之前,你们也只能待在这里,所以暂时,你们还要听我的。在我找到杀害我家人的凶手之前,不能完全投身于你的目标,抱歉。”
“封魔师,我可以理解,就像之前我在封印当中所说,就算我成为你的眷属也无所谓。我也没有其他的想法,以我现在的样子,的确没有办法去做。”谷梁仪说话的语气当中带着几分无奈。
“如此便好。”向燃开口说道,“关于原桓城中未散的邪气,你有什么头绪吗?这邪气原本就是你动摇龙脉所致。”
谷梁仪摇了摇头,“对于这些邪祟,我没有任何头绪。近十年来,我都没有离开过北昭。”
“我知道凶手并不是你,你身上的妖气也并不对。”向燃说。“在当时残存的妖力,与谢昀有几分相似,却并不相同。我们正是追查这些线索,才来到了原桓。”
“你说那妖物的妖力与谢昀相近?”谷梁仪问了一句,只是短暂一会儿,他便又陷入了沉默。
察觉到异样,向燃低头,谷梁仪明显是知道些什么,事关杀害他家人的真凶,向燃绝对不愿意放过任何一条线索。
“怎么,有什么不对吗?”
“你知道以谢昀的身份和存在来说,不太可能会有妖物与他的妖力相近。”谷梁仪犹豫许久,才开口说道。
只是谷梁仪话音刚落,向燃便不假思索的做出回答。
“凶手必然不可能是谢昀。”
“我知道他不可能杀人。”谷梁仪说道:“虽然他的存在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但我也没到不分青红皂白,便要将所有事都安在他头上的地步。自然,我说你也不可能信,我只是对你说出我所知道的事。封魔师,以谢昀的身份来说,不会有在人间的妖物与他妖力相近。”
“……”
何月玲也曾经与向燃说过同样意思的话,谢昀会出现在那里,的确巧合。
“他在追捕一只妖物,他是这么说的。”
过了半晌,向燃才开口回答。“他又说,杀害我家人的凶手,并非他追捕的那只妖物。”
谷梁仪也并没有再说话,不用他提醒,向燃也能察觉出漏洞。
究竟是怎样神通广大的妖物,连谢昀都无法将其羁押。而谢昀所说,他追捕那一只妖物已经有很长时间。在向燃与谢昀相处的这段时间,他看见谢昀与妖物的对峙。包括不久之前,将带着龙脉灵力和邪祟力量的谷梁仪击败,若非意外谷梁仪抽刀划开封印,当时谷梁仪就已经被谢昀所杀。
可见谢昀的妖力绝对是断层式的凌驾于妖物之上,那这个神通广大到可以让谢昀追捕数年,甚至几十年上百年的妖物存在,便很让人介怀。
这其中的违和感,不用谷梁仪点破,向燃也有所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