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在用神魂做治愈法术的媒介?”谢昀看着向燃的动作,皱眉说道:“你应当知道消耗生魂的后果。”
“我知道,但这点程度,并不碍事。你也不用担心,我自己心里有数。”向燃说完,他手上的光也黯淡下去。向燃松了口气,放下手,他看见太傅在他面前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好似雪片琉璃一样,透着浅色的光,那光芒映着向燃的脸,向燃仿佛在其中看见了漫天辰星。
“元渺,你终于回来了。你给我的东西,我一直都好好藏着。”太傅开口便说道。向燃有些茫然地转向谢昀,太傅是将他错认成了什么人吗?
“元渺,是叶桑陵的字。”谢昀说道。
叶桑陵给了太傅什么东西,向燃也就借着机会,扶住太傅的手。“是啊,我回来了。你将东西藏在哪里了,带我去看看,好吗?”
太傅闻言,便起身,他依然神思恍惚,在向燃的目光之下,步履漂浮,往后院的方向走去。
向燃看了谢昀一眼,起身跟上太傅的步伐,他看见太傅站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伸出手。向燃看着那片咒术泛起波澜,掀起波涛,就仿佛乾坤倒转,原本地上平静的法术也开始倒流。
而在周围,围绕他们的光芒泛起,围绕在他们身旁,好似镀上了一层光晕。
向燃看见小泽跑过来,只是此时的小泽,似乎有些不一样,她现在更接近于半透明的灵体,仿佛与这世界隔了一层。
而似乎除了向燃之外,没有人能看见那孩子的影子。
向燃看见小泽从自己面前跑过,半透明的胳膊环住了太傅的腰身。
“太傅哥哥,不要。”小泽的声音中带着近乎撕裂哭腔,而太傅也如其他人一样,听不到小泽的哭声。
向燃抬手想要阻止太傅的动作,只是在他抬手的刹那,抱着太傅腰际的虚影和哭喊声顷刻消弭无际,在那顷刻之间,向燃便感受到了,浓重,熟悉,且让人厌恶的妖气。
他看见那缠着法术涓流的祟器,这样不祥的气息,似乎比向燃之前所见的还要更为浓烈。
这样的祟器,竟然一直都藏在这里,怪不得太傅会这样神智不清。
如此想来,这祟器,是叶桑陵留下的。叶桑陵竟然将祟器留在了这种地方。他不仅是将太傅留在了这里,他还给太傅留下了一盏祟器!
向燃握拳,太傅似乎并不在乎祟器的影响,或许是因为受这盏祟器的影响日久,转而已经不太在乎祟器上的妖气侵蚀。
那盏祟器向着太傅的方向飘过来,在祟器飘飞过来的时候,上面缠绕的漆黑污秽褪去,露出底下晶蓝色,似乎还在汨汨流动的核心。
冰蓝色的光将太傅笼罩其中,他看着那盏祟器,表情温柔,视若珍宝。那是对他最为重要的那个人给他留下的唯一一点东西,在数百年的时间内,尽管他饱受折磨,就连神志都被消磨殆尽,他依然将其视若珍宝,放在心间。
他的眼神澄澈,虽然神志不清,但那双眼眸之中,分明便是见得故人的欣喜。
“谢谢你,将它藏的这么好。”
如果太傅真的见到叶桑陵的话,他应当想听叶桑陵这么说吧。
太傅神色微微一愣,接着脸上便露出了笑容。仿佛一个受到夸奖的孩子一样,他在这里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所回应,他也是从心底感到高兴。
可他分明是这样高兴的样子,却叫向燃不忍再看。
他不是真正的叶桑陵,真正的叶桑陵也不会来,他不过是给了太傅一个虚假的幻梦而已。
在向燃手上的祟器渗出漆黑的妖祟,似浓黑的墨汁一般,从向燃指缝间流出。向燃垂目,他也应当因此而感觉到痛苦,不光是因为祟器的影响,他也替太傅觉得不公。
谢昀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向燃回头,便看见谢昀闭上眼睛,从他的手上发出光芒,驱散了顺着向燃手臂爬上来的漆黑邪祟。
“你想得太多了。”谢昀的声音在向燃脑海之中响起,驱散了向燃的杂念。向燃才留意到,自己手中的祟器,似乎与他之前所见的祟器不同。
尽管他也见过火焰形态的祟器,可跟现在他手中的核心也不一样。
现在在他手间的这盏祟器,似乎流动光芒,而向燃稍微用法术探查,便会被其中能量的聚合撕扯干扰。
这盏祟器,似乎要比之前向燃所见的所有祟器都要强大。
“别打开。”太傅说道,他看着向燃手中的祟器,似乎是回忆起来痛苦的记忆。
“怎么了。”向燃问道。
太傅摇了摇头:“你交给我的时候,我就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似乎它在不断想要侵蚀我一样。”
他这么说道,抬手按着头。“我记不清了,但我一点一点的,造出一个壳子来,将它包裹起来,但是还能听见,那些声音。”
向燃看见捂着头的双手在颤抖,似乎之前的痛苦,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向燃又看他流下泪来,因为痛苦,却是极为悲悯的声音,他喃喃说道。
“我救不了。”
“救不了谁?”在昨天晚上,在太傅妖化前,他也是这么说的,向燃不知太傅这样说到底是什么原因。
太傅抬头,开口想要说什么,便失去意识,昏了过去。
回头便看见谢昀还维持着施术的动作。
“谢昀,你怎么?”
“如果让他继续说下去,他的精神又会崩溃,到时候你还要耗费生魂救他。”
谢昀说道,他放下手。向燃看着他的神色,也没有多说什么。他手里拿着祟器,不太好再接近太傅,何月玲将太傅扶起来,向燃手中的祟器对他来说,也并不是什么感觉太好的东西。
谢听禾只是回头,对着向燃一笑,转身跟着何月玲回了房间。
“果然,放下这些祟器,已经策划百年了。”向燃说,他想起了在那棵古树前的幻影,那个影子,是不是叶桑陵。
向燃并不清楚,他拿着手中的祟器,祟器在他的手中,也散发着柔和的水光,不管怎么看上去,这也并不像是邪祟之物,反而像是某种宝石的结晶。
曾经向燃见过那种中空含水的宝玉,而现在这块祟器,便如同那样的宝玉一样。
方才太傅说,因为这祟器让他过于痛苦,所以将祟器用他的一些法术包裹起来。只是这并没有什么效果。
“太傅说不要打开。”向燃看着眼前的祟器,如果不除去这个祟器,他心中不安。他看向谢昀,想要询问谢昀的意见。
“你先松手。”谢昀说。
向燃闻言,放开手,在他手中的祟器因为谢昀的术法悬浮,在谢昀的法术之下,也被约束消失。向燃看着谢昀将那祟器的影响隔绝开来,他还有问题想问。
“叶桑陵……为何要做出这种祟器,还要将这些祟器放在这里。”向燃看向房间刚才太傅进去的方向。
既然叶桑陵做出这种祟器,他不可能不知道这样的祟器会对身为妖物的太傅有何种影响,但他还是将那盏祟器放在了太傅身边。向燃不免想起来谢昀所说,难道叶桑陵当真只是将太傅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
这样想着,向燃握紧了拳头,他不能理解叶桑陵的所作所为。叶旻与叶桑陵有同样,向燃不能理解的目的。
“如果可以,我想找到叶桑陵。”向燃说道。
谢昀没有多说,他用法术暂时封印了祟器,就如同之前所做的那样。“你要找他,然后呢。”
“我只想 问问,他究竟,把太傅,当成什么了。”
向燃说,他的语言中,是难掩的愤怒,他替太傅愤怒,尽管太傅只是一只妖物,可向燃却看到他的血肉,他内心的想法,他百年见的等待,以及他所在意,不管如何痛苦的都坚持至今的约定。
叶桑陵他怎么可以,他怎么敢,这样满不在乎地利用。
“愤怒和冲动会影响你的思考。”谢昀说道,冰蓝色的晶核在他手心转动。“如果你真的为太傅鸣不平,那就保持这份愤怒,直到见到叶桑陵的时刻,再释放出来。”
他的话冰冷得有些不近人情,向燃抬头,他的眼眸之中,满是不解。
“谢昀,你和太傅,不是故人好友吗?为何你会如此冷静。”
向燃看着谢昀的脸,他想从那宛若玉雕般的表情当中,找到谢昀有所波动的情绪。可谢昀那双赤红的眸只是静默地看着他,纵然是天边血月,也会有阴晴圆缺。向燃感觉,自己回到了与谢昀初见之时,他那样出冰冷隔绝于世的眼神。
“我很愤怒。”谢昀语气平静,并无起伏。“我悔恨自己当初未能劝服太傅,未能下定决心处决叶桑陵。在叶桑陵追求长生,启动法阵时候,我便应该阻止。 我恪守规则判定,却从未有过将事态扼杀于萌芽之中的时候,每一次,我都迟来一步。”
祟器在他的手中流出墨色的妖气,还未流出,便被包裹在之外的咒术消解。
“向燃,我无时无刻不在愤怒,不在悔恨。我愤怒于这人间纷争,悔恨自己本应如何。这是我私欲的诅咒,亦是于我的天罚。只有一件事我并未后悔过,因为救你,而受到天罚罪责诅咒。”
向燃看见谢昀笑了一下,他手中 冰蓝色的晶体慢慢有了纹路,生长蔓延,最后在顶端绽放,花瓣晶莹剔透,犹带着冰蓝色的水珠。
如此圣洁的冰荷,根植于最为污秽的恶念,它在谢昀手中一层层绽放。
那一片片晶莹的花瓣,是数百年间,太傅一片片的心血,他的痛苦,他的感情,都化作晶莹剔透的花瓣,却在恶念的浸染之下,腐化污秽。
最后的莲心,已如墨色 ,这才是这盏祟器原本的模样,也是当初叶桑陵将它交给太傅时的模样。
一块玉佩,原本寓意平安的平安扣,却散发出极为不详的气息。向燃仿佛能透过这块玉佩,看到叶桑陵将这块玉佩交到太傅手中的时候。
那所谓的约定,原本就是不堪的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