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祟器的影响,还是因为向燃看见了过去的场景,他觉得眼前的一切令人作呕,谢昀看着眼前的玉佩,在他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厌恶。
他一直都对此感到愤怒,在这里见到太傅,也无疑勾起他之前的回忆,当时长街纵马,高谈阔论。有志同道合的好友,精妙绝伦的法术,以及宏伟远大的抱负。
明明见识过世间诸事,却在那时天真的认为仅凭几个人便可改变这个世道,仅仅需要稍微覆手,便可恢复当时谢昀曾经向往的人世,也赎清他所背负的罪责。
那些高尚纯洁的理想,却如同谢昀手中的这盏祟器一样。外表高洁仍怀理想,内里却早被恶念腐化,漆黑不堪。
这样臭不可闻的恶念,却被最为纯粹的理想所包裹。决裂, 亦是必然。
他早就看过世间沧桑,曾经跟叶桑陵的讨论也犹在耳边。
那日太傅不在,叶桑陵剪动灯花,问他说道。“谢昀,你说如果这世间没有妖物,是否会好上一点。”
当时谢昀没有办法回答,可现在如果要让他见到叶桑陵,他便会告诉叶桑陵,他的答案。世间没有妖物并不会变得更好,世间没有叶桑陵这种违背秩序法则,漠视他人感情的人,才会变得更好。
“谢昀……”
在祟器露出原本面目的时候,向燃忽然觉得脚下震颤,似乎是在他们脚底掀起波澜。向燃条件反射抬头,在院子的对面,他看见了人影。那些人影,是那些孩子,此时他们都看着这个方向。
他们脸都是漆黑一片,可向燃却能感受到那些孩子的视线,那些视线就仿佛有生命一样,落在向燃身上。
这种感觉实在太难受了,向燃不免叫了一声谢昀。
谢昀抬头,他并没有看见向燃所见到的那些景象,但一想便知,是因为祟器影响的缘故。
原本向燃便容易受到祟器影响,而且向燃说看见那些孩子本就十分诡异。
看着前方,谢昀将他拉到身后,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确实感受到了有不一样的气息,只是这气息究竟是从何而来的,谢昀刚才探查的时候,也并没有察觉到那样的气息。
“没事。”谢昀说道:“你能将昨天晚上你看到了什么,再次告诉我一遍吗?不要漏掉任何一个细节,或者你让我看看也可以。”
谢昀猛然凑近,他那双眼睛映着向燃瞳中的神色,抵着向燃的额头。
向燃有些别扭的后退一步,避开了谢昀质疑的眼神。
“我昨天,在罗盘上看见了星点,那星点应该是指祟器。”向燃说:“然后我就到了宅院门口,对了在宅院门口,我还看见了一盏灯笼。”
与其说是在宅院门口看到的那盏灯笼,还不如说向燃是被那灯笼吸引过去的。
“灯笼?”谢昀略微皱了眉:“之前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我忘了。”
“……你继续说。”
“之后的事情,就像我之前跟你们讲的那样。”向燃说道,将自己所见又和谢昀复述了一遍,然后他便看见谢昀的表情又严肃起来。
“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灯笼。”谢昀又问道。
向燃回忆了一下,似乎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很常见的那种,很普通的灯笼。”向燃说道:“那有什么奇怪的吗?对了,在那盏灯笼上,似乎还有很多垂下来的丝绦。”
向燃努力回忆起来,在那些丝绦上,还有不知用什么文字写上的名字。说是文字,其实更像是咒文吧。向燃将自己所见提起,他就看见谢昀叹了一口气。
“你怎么不早说。”
“我原本以为,不是很重要,那些孩子,也都是人。”如果有异常的话,向燃应当也早就看出来了。正是因为那些孩子没有任何可疑之处,所以向燃才没有任何怀疑。
“那现在呢?你可还觉得那些孩子是人?”谢昀问道,他这一句太过一针见血,向燃不敢确定,他的心中却已经有所动摇。
方才那些孩子的眼神,还有刚才环住太傅腰际的小泽的虚影,乃至昨天向燃所感觉到的不对劲的地方,他一下便想到了最坏的情况。
或许,那些孩子真的不是人。可小泽,寿衡,还有景,其他的那些孩子,他们的行为举止都是无比正常的孩子,向燃实在不知道,是哪里除了问题。
“你的意思是,难道太傅……”
可又没有可能,太傅和那些孩子相处的时候,难道那些孩子都是做出来的傀儡吗?
谢昀摇了摇头,他有让向燃更觉得毛骨悚然的答案。“你所见到,太傅与那些孩子们相处的场景,倒是真实发生过的。”
真实发生过的,向燃脸上的表情有些怔然,也就是说,向燃现在所见的那些孩子,并非如向燃所见的那样,现在这样的情况,也并非向燃所能料见。
“可那些孩子,他们究竟是……”
“他们在此生活过,仅此而已。”谢昀说道。
在他看向向燃的目光当中,向燃看见他眼眸之中隐藏的情绪,那样的感情,源于对于此地的悲悯。向燃多少也明白了,为何谢昀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太傅知道吗?”向燃问道,当他问出来之后,便已经意识到了。太傅,大概是知道的,否则他也不会那般痛苦地说出,他救不了那样的话。
只是到现在,向燃也不清楚前因后果。他看着谢昀,也希望谢昀能够给他一个解释。谢昀没有多说,他仅仅只是叹了口气。
“我想,他应当是知道的。”
向燃没有再说话,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是希望太傅知道真相,还是并不知道,或许在太傅糊涂的时候,他所见到的世界,才是幸福的吧。
“可那些孩子,分明是真实的。”向燃还能回忆起来自己和那些孩子相处的时候,所见所感,那并非欺骗自己的谎言,那分明是实实在在,真切存在的人。那怎么可能会是幻象。
向燃还想为此辩驳,他并不想让这个谎言过于残酷,以至于他不断在回避,至少不要让人间所有残忍的事情,都落在太傅身上。
向燃这样想,他看着谢昀。就算太傅是一只妖物,这世道对太傅也太过残酷了。他的友人,他所信赖的封魔师,都已经抛弃他而去。
现在就连那些孩子,也不过是叶桑陵给太傅留下的另一场残酷谎言。
为何如此,怎会如此。
向燃觉得难过,他替太傅感到难过。在谢昀将真相揭开的时候,向燃没有其他的感受,唯有一样,如鲠在喉。
“为何,叶桑陵要辜负太傅到此种地步。”向燃问道,他在问谢昀,同时也在问自己。
只是这个问题除了叶桑陵之外,无人能够回答,也无人可以回答。在太傅和叶桑陵的契约之中,太傅又得到了什么,数百年忍受祟器侵蚀折磨的痛苦,无妄的谎言,以及漫长的孤独等待。
妖有漫长的寿命和时间,可就是在这漫长的时间之中,没有哪一刻,不是对太傅的折磨。写在他背上的血咒,不断侵蚀意志的祟器,无论是哪一样,都足够将太傅逼疯,将他心中仅剩的那一点清醒也消磨干净。
他就在这样无妄漫长的等待之中,苦苦挣扎,不得解脱。向燃垂眸,如果让他再见到叶桑陵,他一定会上去质问他,究竟将这份感情,当做什么?
可谢昀的沉默,却让向燃想及谢昀。
“如果是你,谢昀,如果你在太傅这种境地之下,你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谢昀神色淡漠地扫了向燃一眼。“你是在问我?如果你也如叶桑陵一样,我会如何?”
他的眼神让向燃不敢面对,他本来也做了有愧于谢昀之事,因此他才要对谢昀封闭自己的思维想法。
“我只是随便问问。”
而谢昀却十分认真地回答了向燃的问题。
“好,那我就告诉你,如果你当真做了如叶桑陵一般,有违天道法则之事,我会顶着诅咒,亲手杀了你。”
他赤红的瞳仿佛染了血般,让向燃有些心虚。
“而你,也不会有机会,如叶桑陵一样。我也并不是太傅,会忍受上百年的折磨,只为等待一个不会有结果的约定。”
向燃垂眸,他的手垂下,握住刀鞘,他的手微微颤抖。
如果他违背法则,那谢昀,便会亲手杀了他。向燃所感并非是恐惧,而是悲哀,这种出悲哀透过他颤抖的手,传递到刀鞘上,刀鞘微微震动,似乎也有话要对向燃说。
向燃此时并不想跟谷梁仪说话,他只是抬眸,对上谢昀的眼神。
看见他的眸子当中有伤怀的神色,谢昀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得有些过分了,他轻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抹淡笑。
“方才我不过是根据你的假设进行回答罢了,我不是太傅,你也不是叶桑陵。你不会与叶桑陵做出同等之事,所以一切都不会发生。”
“是啊,刚才不过是我的假设而已,所以刚才提及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向燃淡笑说道。刀鞘的震动变得强烈,需要向燃手上发力才能安抚。
看来谷梁仪是真的有话必须要对向燃说,甚至超过了他担忧在谢昀面前暴露的风险。
“我去那边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与那些孩子有关的线索。”
向燃说道,他低垂眉眼,情绪低落。“谢昀,祟器就先交给你了。”
刚才谢昀话说得重了,而向燃本就是情绪敏感的人,他容易与人共情。让他一个人到旁边静静也好。谢昀点了点头,他用法术将祟器的影响限制,目送向燃从自己面前走过,但并未用神思追上。
向燃刚刚绕过回廊,便看见谷梁仪急不可耐地从刀鞘之中飞出来,在向燃面前凝聚出形体。
他刚刚在半空中凝成身体,便急不可耐地发问。
“封魔师,你该不会要反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