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谢昀说道，他看向向燃的目光有些惊异，还有些隐藏在情绪底下的担忧。很快他便又转过头去，声音又冷了下来。
“你来这里做什么。”
他从那些怪物的身体上站起来，白发垂下，也如他身边的白幡一般垂下。谢昀从那堆邪祟上走下来，他停在向燃面前，侧头看着向燃。
他的眼神当中不带任何情感，却会让向燃觉得心神不宁。
“我来带你回去。”向燃说道，他语气诚恳，他还想说什么，可谢昀淡漠的眼神打断了他想说的话。
“没有必要。”谢昀说道，他说完，转身踩碎了脚边重新凝聚起来的邪祟，他的表情让向燃觉得陌生。
向燃向前走了两步，挡在谢昀身前。
“怎么没有必要，在这封印当中，不是会削减妖物妖力吗？”
向燃着急，也将自己之前跟谷梁仪在这封印当中所见说了出来。
谢昀沉默，眼神落在向燃身上。“你倒是知道的很清楚，应当是之前在封印当中的时候，跟谷梁仪一起发现的吧。”
向燃垂眸，“你说得没错，所以你待在这结界中也十分危险，而且这些邪祟。”
他低头望去，那些堆积在一起的邪祟并未死去，却也不能说是活着。只剩下一些残存污秽的怨念邪祟本就不算在结界当中活着，自然也就不可能彻底死去。
只要谢昀停止了对它们的剿杀，它们就会死灰复燃。而当谢昀的妖力磨损，不足以维持谢昀对这些邪祟杀灭的法术，向燃不敢想到那时会发生什么。
而谢昀根本就不在乎向燃的想法，“你不用担心，我跟谷梁仪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向燃看着谢昀。“你和他都是妖，都被束缚在法则运行之下，又有哪里不一样。”
“我并不会像他那样无力。”谢昀说道，他看着向燃的眼神没有任何多余的情感，偏生又让向燃心神不宁。
谢昀就这么看着向燃，他抬眼看着面前几乎堆成小山的邪祟。
“我比谷梁仪要清楚，这封印当中是如何运行的。”谢昀说。
向燃看着他，谷梁仪也曾经说过，这结界应当是谢昀一手所画下，他自然要比谷梁仪更为了解，可就算是谢昀亲手创下的封印，他也依然将自己纳入法则的束缚，就像他也将自己纳入天罚管束当中。
不知为何，向燃看着谢昀的时候，总觉得心里有一种淡淡的悲哀，他并不喜欢谢昀这种态度，可是他又无法劝说，似乎凭他的口才，并不能劝动谢昀改变他的信条。
“在这封印当中，靠近封印的核心，便会削减邪祟和妖力，离核心越远，受到的影响也就越小。”谢昀解释说道，他拔起插在地上的白幡，钉死脚边想要重新凝聚成形的邪祟。
向燃看着他的动作，没有说话。就算是影响小，也不是完全没有影响，至少谢昀身上的气息都已经变得不太一样了。
“可你就打算这样留在这里，不回去吗？”向燃说道。
谢昀回眸，赤红色的眼睛映着向燃的影子。
“回去？呵，向燃，你还是不清楚，这里本就是我应该在的地方。”谢昀回头，他冷漠地看着向燃。
“你别这样。”向燃皱着眉头，他十分担心，他担心谢昀要放弃自己，可看谢昀的样子，并不像是开玩笑。
“凭我一人的力量，并不足以支撑如此庞大且强力的封印。”谢昀说道，抬头看着昏瞑的天空，并不难发现天空灵力流淌的痕迹，那是封印的纹路，在他们的头顶，百川归海，流向封印的核心。
“可是……”
“不错，这道封印，是秩序的意志。”谢昀说道，他回身，脸上带着一抹笑。“在你和谷梁仪一同坠入封印当中的时候，他应当说了很多关于我，还有关于秩序的东西吧。”
“是。”向燃没有说谎的必要，而谢昀也并不想跟他计较这些。在他看来，就算是谷梁仪用了什么诡计，也只是一些小儿科而已，他也没必要在乎。
“他说得那些东西或许可以动摇你的思想，所以你才会受其蛊惑？还有叶旻也是，他又是如何蛊惑你的。”谢昀眯着眼睛，那双赤瞳锁在向燃身上。
向燃看见谢昀这样探究的眼神，下意识的便开口否定。
“不是的。”向燃说道，可他这样说，却又勾起了谢昀探究的目光。
“这么说，你并未受人蛊惑，所以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出于你本人的意志。包括这个？”
谢昀说着，抬手轻轻敲了敲自己的脖颈。
在他的后颈，有向燃留下的敕令，向燃垂眸不言，他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口。
他想要辩解，可是一切都已经成了事实，他又应当如何辩驳？向燃不清楚，而谢昀的质问也更让他无地自容。
连向燃的沉默也在谢昀的意料之中，谢昀垂手叹了口气，他阖眸，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眸当中已经没有了方才那般神色。
“我的确不能指望人类永远保持清醒的思维，会受旁人蛊惑这一点，从古至今都没有变过，你也一样。”
“我并未受人蛊惑。”向燃抬头，他对上谢昀的目光，从他的眼神当中，带着坚定的答案。
“我想要从天罚之中，将你救出来。”向燃说道。
他这样一说，忽然让谢昀觉得可笑。
在这里，谢昀的情绪表露比在外界还要明显许多，他难免笑出了声。
“你是说，你想要救我？”
“是。”向燃回答，这次他没有一丝犹豫和疑虑，斩钉截铁的回答了谢昀的问题。
他是想要将谢昀从天罚的约束下解救出来，他不能容忍谢昀明明是执行正义，却要蒙受不公正的审判，这一切，本就不公。
“向小公子，我不知道应当嘲笑你的无知，还是应当同情你的可悲。”谢昀说道，从他的目光当中，向燃看到了怜悯，他并不算喜欢谢昀这样的神情，可他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
谢昀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如人一样，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他抬眸，看着向燃，开口问道。
“你知道这道血咒，对妖来说，是什么意思吗？”
向燃闭口不言，他脸上的表情，无疑也告诉了谢昀，他知道。
而谢昀在看见向燃流露出这般表情的时候，勾起嘴角，露出一抹笑。
“果然如此，你果然知道。”
向燃没有答话，他不知道自己应当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回答谢昀的问题，也不知道自己应当怎么跟谢昀解释，仿佛在一瞬之间，他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昀脸上仅剩的一点亲切也淡去，化成冷漠的眼神。
“既然你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谢昀走进，他看着向燃那双眼睛似乎想要挖掘出向燃内心深处所隐藏的最为隐秘的秘密。向燃无法面对谢昀这样的眼神，他想要转过头去，可谢昀的那双眼睛又让他移不开眼。
谢昀甚至都没有读心，向燃都觉得他这双眼睛可以看透自己心中所有隐秘之事。让谢昀从天罚的枷锁下解脱出来，并不足以称得上是向燃最根本的目的。
他心里的真正想法，只怕是……向燃无法回应谢昀的质问。
而谢昀只是转过头去。“看起来你还需要一段时间好好想想，等你想清楚这一切，你再来找我吧。”
“我已经想清楚了。”向燃说道。
他看见谢昀停住了脚步。
“可你无法回答我的问题。”
“即便如此，你要断定我的罪责吗？”向燃又说，他看着谢昀的背影，他的头发并未如同往常一样梳起，反而是垂落下来，发丝散乱，和衣领一起，盖住了他后颈上的咒文。
可向燃还能清晰的感觉到那道血咒的存在，仿佛是呼应着他的目光一般。
“我的职责所在，并不包括人。我只是代执天罚的使者，我也只清除天罚已经认定的罪责。而人的罪孽，并不在此列。”谢昀说道，他的声线冷静，眸中转过一丝金光。
“向燃，你有没有罪，只需要你自己扪心自问便好， 若你当真问心无愧，又为何不能给我一个答案呢？”
向燃沉默，他也曾问过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这个念头他自己远比外人更加清楚，只是他选择将这种想法隐藏起来，在不断的积压之下，终于迸发为强烈的欲念。
“谢昀，如果我愿意解开敕令呢？”向燃说道。
谢昀停住了脚步，他沉默一会儿，方才开口说道。
“你真的知道应当如何解开这道咒令吗？”
向燃摇头。“我不知道，但无论什么咒术，都会有解开的方法，就算是诅咒，也会有应对的方法。谢昀，我希望你能够相信我，此前虽然是我犯了弥天大错，但我会尽力去弥补，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但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
“机会？向燃，如果解开这道敕令，需要你的性命来换，你还会愿意吗？”
向燃没有犹豫，他立刻回答道：“会，就算解开咒令的一瞬间，我的心脏停止跳动，我也一定会解开咒术。”
他看着谢昀，将手放在胸口。“只是在此之前，我必须要为我的家人报仇，所以这条命暂时还不能舍去。”
或许还要等他和谷梁仪一起推翻天道秩序之后，他必须确保解开咒术之后，谢昀不会再被不公的天罚惩处，他希望谢昀能够原谅他这一次的隐瞒。
“……”谢昀垂眸，他没有说话。
向燃手垂下来。“你将解咒的方法告诉我吧，等我必须要做的事做完之后，我一定会为你解开咒令。”
“并没有解开咒令的方法。”谢昀说，他转过身，目光恢复了往日的神色。“你应当清楚这一点。”
向燃一愣，就算这血咒古老强大，可向燃知晓的时候，它也并不像无解的咒令，为什么？谢昀所说，难道是真的？
“怎么可能，就算恶毒的诅咒，也会有解咒的办法的，这道咒令怎么可能没有办法解开？”
向燃的情绪有些激动，可谢昀只是敛目。
“有些咒术原本就是无解的，比如天罚烙印，这也是一种诅咒，除了元神溃灭之外，便没有任何消去的办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