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血敕之下,天罚的咒印会消失。”向燃说道。
衍月元神上的烙印,包括现在谢昀元神上的烙印都已经消失了,这也证明叶旻对向燃说的也没有错。
“我以为你已经足够清楚这道血咒究竟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来,你还有些事不太清楚。也对,如果叶旻想要蛊惑你的话,他也不会将所有利害都对你讲明。即使他已经猜到你的想法,可他仍然不会给你理智衡量的机会。”
谢昀走上那些邪祟形体堆叠成的小丘,将那些邪祟的形体踩在脚下。
他俯看向燃,眸中染着金光。“也好,那现在就由我来向你说明,这本就是我早就应该教授于你的。封魔师对妖物画下的血咒,将妖物与封魔师血脉相连。封魔师可以役使妖物,而妖物不可违背。”
他阖眸,再次睁开的时候,眼中的赤色褪去,一双琥珀色的金瞳不带任何感情映着向燃的身形。
“在这道血敕的联系下,妖物会与封魔师同生共死,所以必须要拼尽全力去保护封魔师不会受到任何伤害。可再强大的封魔师,到底来说都还是人。而人所面对的最大威胁,便是天道施加给人的磨损。”
“你说什么,天道不是只约束妖物……”向燃听谢昀讲述,他有些不能理解,他看着谢昀,想要从谢昀的话中分析谢昀所提及的线索,可他心乱如麻,无法思考。
“当然不是,秩序的确偏向于人不错,对于拥有强大力量的异类严苛。可天道不是,我通常将两者混为一谈,所以让你造成了一些误解。有形的秩序与无形的法则,都是天道的一部分。世间万物消长,便是法则运行的表现。人从出生开始,无论是身体还是神魂,都会被法则引导,在法则之下磨损,衰老,最后……”
“死亡。”向燃替谢昀说出了答案,他的手指发凉,他已经懂了。
与封魔师缔结契约血咒的妖物,与人同生共死,自然也要与人一起面对必将到来的死亡。所以这道血咒才会覆盖天罚的咒印,身上带有血咒的妖已经有了必死的结局,与天罚的裁定死罪一致,因此天罚的烙印才会消失。
“孺子可教。”谢昀说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叶旻要劝说你对我画下这道血咒了吧。他一直都很擅长蛊惑人心,你不过被他利用而已。”
向燃没有答话,只是低头,他觉得自己愧对谢昀。
“叶旻没有能耐杀我,算计你还是轻而易举,向小公子,你最好还是好好想想,怎么保护好自己别被害死,之后再来考虑其他吧。”
谢昀说道,他眼瞳变为金色的时候,向燃总觉得谢昀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谢昀脸上带着笑,并没有让向燃觉得亲切。
“我知道了。”向燃说道,他看着谢昀,现在的谢昀让他觉得并不是那么舒服。
就像他第一次掉进封印之前,他看见谢昀的眼瞳,也是这样的琥珀色泽,却让向燃觉得有些恐惧。
他不止一次好奇谢昀的原形是什么,那天晚上他看到谢昀妖化的时候,也仅仅只是一部分而已。结合谷梁仪所述,谢昀和他口中的秩序,是同一种,那在向燃面前的谢昀……只要想到这里,就已经足够让向燃脊背发凉。
谢昀眼中的金色在他再次眨眼之后消退下去,似乎方才那个金瞳的谢昀只是向燃精神恍惚才出现的错觉。
“你也不必留在这里了,出去吧。之前你应当也已经知道了出去的方法,再试一次也并非是什么难事,应当不用我送你了。”
“你不跟我出去吗?”向燃问道。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里才是我应该呆的地方。”谢昀说道,他坐在那堆邪祟扭曲的形体之上,目光冰冷。
“不是的。”向燃没有离开,他向前走近,在他走近的时候,原本颤抖着的邪祟也已经安静下来。
谢昀抬头,手垂在身前,摆出一副专注聆听的姿态来,他的脸上带着饶有趣味的表情。
向燃靠近,他抬头看着谢昀。他不想逃避自己的内心,即使他对谢昀有所隐瞒,但此时他也要让谢昀看到自己的真心。
“这样荒芜的地方,你不应该呆在这里,没有人应该呆在这里。”向燃说,从他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悲悯,他垂眸注视着在脚下挣扎战栗的邪祟怨念。它们早已死去,留下的也不过是些执念污秽。
在这样的封印内,没有力量去安抚这些邪祟,也没有谁能度化这些执念,所以才会积累如此之多,如此之深。
从上次接触这些邪祟之时,向燃便已经知道这些邪祟内心的期望,它们不过是一些未散的执念,却在渴望着自己的消散。它们甚至都无法意识到自己早已死亡,却要比任何时候都要渴望死亡。
所以向燃才会同情它们,现在也是,它们挣扎在恐惧之中,不会死去,却会受到无尽的痛苦折磨。向燃不愿意看到,他更不愿意看到,在封印之中,不断消解谢昀的力量,谢昀也会变成这样可怜的小东西,他不想也不能让谢昀留在这里。
“叶家的宗旨我一直都很不赞同,可这几天来,我想了很多。”谢昀开口说道,他并没有急于回答向燃,而是抬头,看着昏瞑的天空。
“向燃,我从前一直都认为,我的职责,只是代行天罚。我代替天罚处刑害人妖物,这是我的使命。可我现在才明白,为何要给我这样的使命。这本身就是对我过去罪责的判罚。”
谢昀闭上眼睛,他的神思似乎是回到遥远的过去,回到那覆雪的巍峨群山之中。
“若非我的出现和干涉,原本不必滋生出那么多杀戮与恶念。”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眼眸中带着淡淡的哀伤神色,向燃从未听谢昀讲述过过去。他也只听谢昀反复提及,自己过去曾经犯下的罪。
可那罪真的重要吗?向燃不免产生了一丝疑问。
“你为何笃定那是源于你的出现?”向燃说道,他打断了谢昀的感伤,谢昀抬头,目光从向燃身上掠过,之后瞬间便又沉了下去。
“至少那些欲望,争斗,还有死亡是我引起的。我驻足于那里,却也带来了悲伤和灾难。”谢昀低下头,他的声音中带着愧疚。
谢昀并不想与人提起自己过去的往事,他不愿提起,也不愿多说。现在或许是因为那道血咒的关系,也可能是他妖力的消耗过于庞大,所以他才想要对向燃说些话,讲述那些折磨他近千年的梦魇。
谢昀真的不知道自己应当如何才能面对,过去他曾经选择沉睡逃避,可在他苏醒之后,又在人间千百年,看过那样多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漫长无尽的寿命并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反而加剧了那种痛苦。
在他苏醒之际,秩序施加给他的诅咒,因他脱离而逃走的那部分,还有他必须杀戮的使命。
代行天罚,处决那些妖物并不足以撼动谢昀的心神,可在面对人世百态的时候,谢昀却觉得自己饱受折磨。
也许这才是秩序对他以往所犯罪行的惩治和判罚,他也将自己钉在那杆有罪的旗帜之下,直到向燃将他拉下来。
向燃将谢昀从那些邪祟形体堆成的小丘上拉下来,在谢昀的背后,那些邪祟战栗的躯体化为黑烟消失。包括谢昀钉在幡下的那些怪物,也化为黑烟,飘散在空中。
“你没有罪。”向燃说,隔着衣袍,他触及到谢昀背后的咒印,只觉得手心发烫。古老而又强大的咒令,应当还有更为深厚的羁绊与联系。
“谢昀,你不需要为那些不属于你的罪行担责。”
向燃说道:“我并不知过去发生了何事,也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可我知道,就算你从未出现,人间的争斗与死亡,欲望与罪孽也不会消失,所以这并非是你的错。”
“可那些灾难,是我所犯下的罪行。”谢昀垂眸,他身上的力气仿佛被抽空一样,再度提起那些往事,只让他身心俱疲。
谢昀一直都在回避着那些过去的回忆,在嵯峨群山之中,覆雪的山巅之下,他引导,观摩了那些罪孽。亲眼看着那些残忍的愚行发生,未能阻止。他甚至还降下灾祸,那些人并非是为他所杀,却是因他而死。
在这千年之间被他所杀的妖物怨念并不可怕,谢昀也没有一刻将那些放在眼里。可想起那些人来,谢昀却觉得恐惧自责。每当他闭上眼睛的时候,都会看见那些死去的人。
那些长眠在皑皑白雪之下,被鸦鹊啄食撕扯的生魂,无时无刻不在看着他。
妖物不会做梦,会影响他的,也就只有自己内心深处的执念。那些眼神化为梦魇,缠绕在他的神魂之上,从未有一日放过。
他因为恐惧,不敢面对那些梦魇,久而久之,也变成了习惯。可现在,他却觉得无比疲惫,仿佛身体和魂灵都在一瞬间沉重起来。他的妖力并未流失那么多,可谢昀却觉得自己无力。
“那不是你的错。”向燃说道。“就算你当初真的有罪,你也已经为此担责千年。若代行天罚是对你罪行的判罚,你也已经履行多年,你的罪已经赎清了,不需要再自责。谢昀,你无罪。”
“可是……”谢昀垂眸,他的声线冰冷,“错便是错,永远不可能赎清。妖物杀人之后,便会在身上刻上罪印。有罪之身,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原谅。”
向燃按着谢昀的肩膀,看着他的脸。
“谢昀,任何人犯下过错,都有悔过的机会。任何罪行,都有赎还的可能。偷盗者服刑,杀人者抵命,他们的罪责在付出代价的时候,就已经赎清了。就如同一座天平,当你所付出的代价与罪过抵消的时候,你就已经无罪了。且不说你本无罪,就算你真的有罪,跟你付出的代价相比,已经可以抵消了。”
谢昀垂眸,眼中罩着阴影,向燃不知自己说的话谢昀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可他知道自己不能放任谢昀这样下去了。
他想要将谢昀从陷入的执念中唤醒,他想要一遍一遍的告诉谢昀那个事实,让谢昀重新振作起来。
“谢昀,你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