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梁仪沉默片刻，他抬头看着向燃，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谷梁仪轻叹了一口气。
“人类的变化还真是迅速。”
谷梁仪想起那个人，跟他所说的那些话。人类往往会在一瞬间完成成长。破茧成蝶，仅须一瞬。
“我曾经思考过一个问题。”谷梁仪坐下来，他的情绪已经完全缓和下来，他也端正了自己的态度。
他应当敬重眼前的封魔师，不应因他身为人类，报以浅薄的轻蔑。
“我曾经真切的想过，何为天道，何为人，何为妖。”谷梁仪说道，他的眼眸中带着悲伤。“只是在我不断寻找，不断叩问那个答案的时候，我见到那所谓的答案，万象的本质，也就是所谓的天道。”
那离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呢？那是一段，对妖来说都有些漫长的时光。上天嘉奖他的探寻，也惩戒他的无知，于浩渺群星当中，表露自己的真容。
伟大而又渺小，瑰丽炫目，祂就像是那片星空的一部分，静静俯视着大地，俯视着世间的生灵。谷梁仪的语言并不匮乏，只是他无法用言语来形容自己内心的震颤。恐惧？担忧？一切情绪都荡然无存，他只能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被称为天道的存在。
只要亲眼见过，便绝对不会对其存在的威严产生任何想法，更别提是反抗。
震颤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那存在便消失了，星空恢复静谧，仿佛谷梁仪之前所见的景象从未出现过。
可谷梁仪清楚，那东西，始终俯视着大地，祂的眼睛从每一人身上划过，因此才能精准无误的降下天罚。
在他思考问题的这些年，他也见过许多背上天罚的妖物，他们等待着注定死亡的命运。或许有的是罪有应得，但有的却真的无辜。谷梁仪也曾帮助妖物躲开使者的追杀，那也让谷梁仪亲眼看见了天罚是如何落下。
天罚落下之后，谷梁仪亲眼看着在自己面前逝去的妖。也就是从那时开始，谷梁仪便寻找推翻所谓秩序的方法。
“所以，你便窃取龙脉的灵气？”向燃听着，以旁观者的角度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故事。
只是谷梁仪想讲的，并非是一个故事，他通篇所述，都带着沉痛。
“借助龙脉的力量，或许就有一丝希望。”
“然后你就被谢昀插在了地上。”向燃说道。
“……我并未来得及吸收龙脉的所有力量，包括那些邪祟也是，只不过是从封印当中溢出的残骸。我需要打开封印，用封魔师的血。”
向燃挑眉：“所以你当时就是想和我说这个，要我的命？既然这样，我不可能为你那虚无缥缈的愿望自愿牺牲，那我们的交易便到此为止了。”
谷梁仪急忙辩解道：“并非如此，我只需要你的一些血，能画出血咒建立我与龙脉之间的连接，作为桥梁，将龙脉汇聚在我身上。然后我再打开封印，吸收邪祟。”
“如果你这么做了，会死多少人？”向燃问道。
谷梁仪先是沉默，然后低头，不去看向燃的眼睛。“我不知道，但为了推翻天道，这些可以忽略。”
“忽略，呵，恕我直言，我总算知道天罚的合理性了。被你忽略并且列为损耗的，是一条条人命，对妖来说，杀一人便获罪。而你所为，当真罪无可恕。”向燃说道。
“你要反悔吗？”
“不。”向燃站起身来，在他身边的小邪祟纷纷跳开。“我要你用我的方法来做。”
“？”谷梁仪觉得奇怪，向燃应当什么都不懂，那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向燃却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谷梁仪或许并不信任他，但无碍，他也不算是一筹莫展。至少关于这个封印，他也已经有办法了。
向燃松了一口气，现在抬头看去，这天空也不完全是一片昏瞑。细心去看还有咒术流动，在这封印当中，似乎也并非是封印邪祟那么简单。
循着咒术流动，向燃发现那些流动的咒术，都流往同一个方向，好似百川归海，而那个方向，更像是他们所在彼世的中心。
谷梁仪的目光一直定在向燃身上，他看见向燃的动作和神情变化，一下便知向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东西，至于是什么，谷梁仪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并没有封魔师那样的本事，也看不见向燃所见的咒术流动，他只是跟随着向燃的步伐，想要看见向燃所见的东西。
向燃根本也管不了谷梁仪到底再想什么，他循着咒术流动的方向疾步走去，接着便跑了起来，不知何时，就连他的脸上都染上了喜悦的神色。
他找到那个方向了，向燃知道，在这封印之中，在这彼世之中，一定有控制咒术的中心。
就像是灵力源于心脏，流入四肢百骸，接着重新回流。这彼世封印，就仿佛是经脉那样，咒术灵力发于心，而又从周围回流到封印的心脏，周转不止，生生不息。
这就是这封印的原理，组成这封印的咒术始终是流动的，在内部严丝合缝，看不见有任何地方有所薄弱。
可找到那咒术流动的源头就不一样了，向燃不能确定那里是薄弱处，但是一定可以从咒术的源头，找出离开封印的关键。
向燃沉了一口气，向前跑去，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小邪祟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
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向燃也就只看见了谷梁仪跟在自己十几丈后面，气喘吁吁。
无论是作为养尊处优的国师，还是作为依赖妖法的妖物，他的体力都不能勉力支撑他追上向燃的步伐。
向燃等着谷梁仪赶上来，脸上的神色略带了些揶揄。
“我还真没见过有妖物赶不上凡人的步伐。”
谷梁仪弯下腰，喘匀了气。“你懂什么，这地方它在弱化我的力量。你以为我想受你小子的嘲讽吗？”
向燃抬头，的确，他也感觉到了空气中咒术的流动，只不过对他并没有影响。在风中的咒术，是只针对妖物的。
“你还好吧。”向燃十分关心谷梁仪的状态，谷梁仪缓了一会儿，应是调整了自己体内妖力的流动。
“我现在没什么事，但我知道如果在这个地方呆久了，恐怕我连维持人形的妖力都会流失。”
“那还真可惜。”向燃说道，他眼神懒散，打量着谷梁仪。“你的原型是什么？”
“我不想告诉你。”谷梁仪说道，他转过头去，不与向燃审视的目光对视。“你跑这么远的路，到底是发现了什么？”
向燃只是轻笑。
“当然是，出去的办法了。”
谷梁仪一愣，脸上带着欣喜，“办法是什么？”
“在这个封印当中，一直有咒术的流动，咒术流动通往同一个方向。我想，找到封印的中心，或许就会找到什么办法。”
谷梁仪脸上先是欣喜，接着便是失望，最后却是绝望。
“封魔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他脸上神色的变化，可不像是听到了出路的神色。
“怎么了？”
谷梁仪苦笑着摇摇头。“如果真的这么简单，那为何千百年间，没有邪祟能从这封印当中逃出。就算我搜罗那么久，也只不过是找到了一些残留在世上的污秽残片。其中的确有一些是从封印中的缝隙当中挤出来的，可那……我们绝对不可能通过裂缝出去的。”
听完，向燃只是低头沉思片刻，接着抬头，脸上露出笑容。
“总要去看看，你没发现跟着我的那些小邪祟都不见了吗？或许正是因为没有邪祟可以靠近。我们并非封印指定的囚犯，有机会靠近去一探究竟。”
谷梁仪垂眸，他已经发觉自己妖力的流失愈发严重了。
“我们没有试错的机会，封魔师。”谷梁仪说道。
看着谷梁仪，向燃叹了口气。“总要尝试一下吧，如果什么都不做，只会在原地困死。就像你说的，谢昀不可能来救我，所以我也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谷梁仪沉默，就算向燃对谢昀当真那样重要，谢昀不惜踏入此界来救向燃出去，他一定没有半分活路。
在妖力流失的此地，拖得越久，他们的情况越危险。
如此，谷梁仪不得不同意向燃的说法，他也没有多余的选择。
“好吧封魔师，就听你的，我们走。”
向燃点了点头，继续往前方走去，他已经看到咒术流动，如璀璨星河般汇入前方，已经不远了。
谷梁仪脸上的表情没有向燃那样轻松，越往前走，他便愈发觉得妖力流失的迅速。那种感觉就仿佛身陷漩涡当中，将他的躯体抽入黑洞。
走着谷梁仪忽然一个踉跄，向燃回头，却见到谷梁仪身上已经有了些变化。
不像是何月玲那样主动妖化，谷梁仪更像是无法维持完整人形，所露出的破绽。
“你没事吧。”向燃问道。
谷梁仪摇了摇头。“暂时没事。”
“可是你……”向燃指了指头顶。
谷梁仪当然知道自己的变化。“越往前走我妖力流失的便越厉害，我现在就只能变成这样子了，你最好快点。不然时间再久，我可能就不能跟你交流了。”